陳白起在看到那道憤世嫉俗滿身陰煞的身影時,瞳仁窒了一下。
是笪!
怎會是他?
陳白起知道高手一般對停注過久的視線十分敏感,於是她立即收回目光,斂眸沉吟。
先前與他碰見幾次,他是皆與陰欄芳形影不離,先頭她還奇怪為何在一線天崖頂上隻見陰欄芳卻不見他的蹤跡,反而是一個叫“卜老”的人陪著,卻原來他早已赴任此處。
原本她看不凍河岸兩軍混戰,熊族以少難以勝多,齊魏軍勝算過半,但如今有笪壓軸,齊魏焉有人是他對手!
隻怪他為何遲遲不肯出手,他在等什麼?
意識到目前情況不妙,陳白起快速在腦中擬定好策略,便召出“小蜘”放在齊王的肩上。
“這是什麼?”齊王看到肩上攀附的暗紋紅蛛,臉色微變,但卻因信任“陳蓉”而強行忍耐著並沒有動手。
陳白起按著他的手,道:“齊王,你身體有傷不宜行武,小蜘乃我豢養的毒寵,它與我心意相通,斷不會傷害於你,我離開後,便暫留下它來保護你。”
齊王忽然意識到她話中的意思,立即忘了對這些毒物的厭惡抵觸,瑰紫雙眸緊緊扼著她:“你要去哪?”
陳白起知道他這算是明知故問了,她移開眼,望著被血水染紅的瑟瑟河流,她道:“這本是兄長托付於我的任務。兄長曾道,齊王向公子紫皇借來精壯魏兵謀事,既欠了情又欠了利,因此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齊國便是失信於魏,又敗兵於楚軍之手,一番心血布局損失慘重不止,又將與強魏生出罅隙,其後果……齊國隻怕難以承擔。”
齊王聞言心顫了顫,既為“陳煥仙”對前瞻遠見憂心憂力而感歎,亦為“陳蓉”的義無反顧而動容。
“但你一人,如何破局?我與你一道同去!”
齊王不傻,倘若她當真有把握,又何必如此鄭重其事地留下她保命之物予他護身,必是擔心此去無回,方行這萬全之策,以保他同全。
陳白起顰眉:“不可,你不必擔心我,我自有辦法應對。”
“對方來勢洶洶,看似毫無防備,實則早已臥虎深山,一時輕敵故縱,我已失去袁平,豈可再容你涉入險境!”齊王紅唇抿緊,眼中沉痛之意幾欲流出。
看來,袁平之死於他而言十分沉重,以往他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生生死死,他隻留能用的,利用能利用的,從不懂何謂真心,如今倒是進步了,知道珍惜身邊人了。
陳白起怔然地看著他一會兒,便輕彎了一下嘴角。
天光不宣,唯冥火泠泠,她麵容如火如冰,透著暖與暗,那雙熠熠眸子內像藏著一個神秘的世界,引人探索。
“你不會失去我的。”
她道。
篤定又輕柔的聲音,像暮鐘馨磐敲擊,遠遠飄來,卻直擊心靈。
齊王眼眸微微瞠大,無意識伸出手摸向她,還想說什麼,但下一瞬手臂卻倏地脫力垂落。
他表情詫異,後知後覺地將視線挪向側肩,卻原來是“小蜘”不知何時輕輕地在他脖頸處蟄了他一下。
“小蜘”是毒物,但少量注入體內的毒素卻對人體沒有什麼影響,卻會令他全身麻痹以致無法動彈。
“陳、蓉!”
他撐著倒下的身子,狠狠地瞪著她,可卻漸漸力不從心。
“暫時還需委屈齊王一陣。”
陳白起歉意低頭,沒與他對視,起身後,終是考慮了一下,最後看了他一眼。
齊王仰頭看著她,枯冷的眼神卻是一片赤紅,那裡麵翻湧著太多複雜而刻骨的感情,這樣的眼神令陳白起心顫了一下。
這一下的失神,卻被一股力道狠拽了下腰。
一隻手攬過她後頸朝下壓,然後,薄潤的嘴唇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當即便感到有些濕濡,舌尖一抿,果然嘗到鐵鏽的味道。
她回過神,便輕易掙紮開來,而“行凶“的齊王則再度無力倒在地上。
陳白起眨動了一下睫毛,有些滯緩地挪開了眼睛。
她沒生氣,也沒有羞澀,整個神色平靜得不可思議。
“還記得第一次見齊王時的情景,那時,你還是孟嘗君,而我則是一名卑賤的舞姬,那時,你眼中隻有野心與掠奪,有著強者一般堅不可摧的信念,可如今,你變成了齊王,卻反而變得軟弱了……”
語訖,她便扒開灌木枯草,鑽了出去,留給齊王一個淡漠而模糊的背影。
而齊王聽了她的話,下頜徒然收緊,像被人打了一悶棍,表情一變再變,最終,緩緩閉闔上了眼睛,舔舐了一下嘴唇上沾染的灩紅,他咧嘴譏冷地笑了。
他懂她講這番話的意思。
為君者,豈可有婦人之仁。
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哪一條康莊大道不是拿人命來鋪就而成,他想要完成他的霸業,隻需做好一個完美的操盤手,又何必在意棋盤上可任意操縱的的棋子呢。
這些道理他都懂,以往他也是這樣認為的,可如今……他卻懂得不舍了。
而教會他的人,卻覺得他這是變軟弱了……
——
眼看著齊魏軍將熊族部隊節節敗退,被逼退至淺灘水中,倒下的人越來越多,終於一直在棋竿上靜觀其變的一道身影動了。
他從高處俯衝而入,勁衣利落如暗野的蝙蝠,他手握一束金光,炸入平地,激蕩起四周的人群撞飛。
不過一招,便解了熊族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