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士一等聽不懂,但白馬子啻聽得懂,陳白起……亦聽懂了?
她有些古怪地扯了一下白馬子啻的袖子,小聲道:“阿兄,他講的好像不是南域話吧?”
白馬子啻道:“這是雅言,中原貴族語言。”
“為何中原話我也能聽得懂?”她瞠大一雙美眸,驚道。
她不是巫族人嘛,她不是南昭國人嘛,何時卻將外族人的語言都學會了?
白馬子啻本也覺奇怪,但轉念一想,又不覺奇怪了。
若她當真是巫妖王,那比常人神奇、多些詭譎手段亦實屬正常。
他隨口扯了個借口道:“阿兄也懂,你失憶前便是阿兄教你的。”
原來如此。
陳白起很快便被說服了,她精神不濟,再加上有傷在身,講幾句有些累了,便不再開腔,隻安靜地聽著。
白馬子啻將她軟趴趴的身子往身上攏了攏,知道她在想什麼,這才漫不經心地看了中原流民一眼:“眼下倒是識趣,若你仍如先前那般,隻怕下一次的刀你便躲不過了。”
中原流民亦看著白馬子啻,他看起來倒是要比白馬子啻大上好幾歲,但偏生在這個絕美少年的注視下,他卻像矮了一輩,那琉璃水晶般的眸子雖乾淨透澈,但同時亦如死物一般冰冷無情。
他感覺跳動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攥著,不敢對他的話有反抗的心思。
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世家子弟能有的氣勢與姿態,他們大多奢華而傲慢,野心勃勃又熱衷於“鑽營”,卻無一例外缺少鋒芒畢露的巍嶽氣場。
“你來自何處?”
他僵了一下,喉中滾動,最終如同咳血般喘息:“燕。”
“燕啊?“白馬子啻若有所思。
陳白起仰頭看他:“兄長?”
他垂眸看她,知道她想問什麼,便道:“燕國半年滅於楚,其反叛世族逼宮衝入殿中,燕侯自吻血灑於殿前。”
陳白起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她再次看向那中原流民時眼中便帶了幾分同情:“原來,你剛被滅了國啊……”
難怪如此想不開。
“……“中原流民。
小姑子,我看懂了你眼中的意思,可我想說,我並不是單純因為被它國滅國而產生的自憐自怨,這裡麵複雜的恩怨情仇事還多著呢。
似想到好笑的事,白馬子啻道:“數年前,秦、趙、魏、燕等六國結盟,欲獵楚鹿,卻不料風水輪流轉,龐然獵物最終反撲,令其絞殺葬身於虎口之下。“
湯子臣目光明滅不斷,胸口燃著一團火焰焚燒著,本被深深壓在心底的怨怒破繭而出,他脫口而出道:“若非魯反叛,齊無能,趙、秦各懷鬼胎,那蠻楚豈壯哉至今,我燕豈會遭這滅國之禍!“
“看你知之強烈、恨之切膚,談吐明晰、見解有度,莫非還是燕國朝堂中人?“他略含深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湯子臣驀然清醒,壓抑著黑暗的情緒,板起臉,木木道:“我不過一普通士子,讀過幾年書,明些義理,自當因國仇而忿慨心恨。“
“倒是名忠君愛國之士。“
白馬子啻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也沒什麼興趣知道他的來曆過往,中原如今戰事紛爭不斷,亂得緊,他並不打算趟這攤渾水,自也不會詳細探聽,若非今日子芮心血來潮,他都懶開尊口。
“講講你所知的中原事情,我妹妹想聽。”
湯子臣知這對兄妹身份不簡單,非富則貴,卻不敢言語刺探,因為他從這兄長身上感覺到一種極致的危險,如崖頂懸走鋼絲,一個不小心便有覆滅碎骨之虞。
他掃了一下四周,站列有序、且裝備統一的甲士以圈護點,牢牢地守護著這對兄妹,一看便知平日訓練有素,乃是一支正規的軍隊。
“諸侯爭霸,楚因六國聯盟一役後,損兵折將倒是不如現秦,如今以秦勢最盛,次之楚、趙、魏緊追不舍……”
湯子臣啞著冒煙的嗓子,將中原的局勢粗略地講了一遍,他所提及的內容不見得多秘密,倒是稍作打探便可知的事情,隻是闡述時不免夾雜些他自己的思路與分析,倒是讓人聽了感覺深入顯出。
他道出了如今群雄割據欲爭統一九洲,這些年來大國無不兼並弱小國家,中原霸權的爭奪已呈白日化的階段了。
“不日前,趙率境內之眾斬殺魏十萬士卒,此戰曆時半年,圍城三月,以趙國相國之侍長將魏國大將射殺於城樓為信,大破長平關,如今魏國已大不如前,國力衰退驟減。“
陳白起聽他講了許多場有聲有色的戰事,這其中有趙、有楚、有秦、有魏……甚至燕被滅前後亦有提及,唯獨漏了一國,她奇道:“齊呢?齊國亦算是六國聯盟之一的強國,這幾年莫非並無可提及之事?”
“齊……”湯子臣停頓了一下,或許是有種兔死狐悲的傷感,他歎息道:“齊離覆滅,亦不過是一步之距罷了。“
陳白起覺得齊國如何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則談聞,好與壞不過聽了耳即罷,但當她真實聽到齊國的境況堪虞時,卻覺渾身如瞬間墜入冰窟,不知寒從何而起。
她唇色霎時白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臉色有多難看。
裡係統:收斂心神,你的“魂體“不穩了!
陳白起感覺頭痛欲裂,好像堅硬的岩石被炸裂開一條縫隙,無數刺眼鋒利的光線從中射出。
眼前好像有什麼畫麵在不斷飛逝而去,一幕一幕……
奇怪了,為什麼她聽到齊國的事情……會反應這麼大?
裡係統:你的魂體還差一點便能夠修複成功了,你想功虧一簣,繼續當傻子嗎?!
陳白起:我不想啊……可我控製不住!
陳白起將頭埋進白馬子啻的懷中,瘦弱的身體縮成一團,像顫栗的鬆鼠一樣躲在樹洞之中。
“阿兄,我頭、頭痛……“嗚咽痛苦的呻吟從她慘白的小嘴嗌出。
“子芮?”白馬子啻察覺到她的異常了,將她抱起:“你怎麼了?可是傷口痛?“
可陳白起現在已經給不了他反應了,因為她已經因為係統的強製應激而暈厥了過去。
——
再次醒來的陳白起躺在軟褥被上,她抬頭發現已是黑夜,離她不遠處燒著幾堆篝火,幾名甲士如同雕塑一般沉默又穩重地守在那裡。
白沙石地一望無垠,星子閃爍,四周空逸如世外,而她身邊卻沒有了白馬子啻。
陳白起按著隱隱漲痛的頭,有些不安地爬起來,這時聽到動靜的甲衛立即小跑過來,並阻止她起身。
“公主請先好生休息,君上有事暫行離開了,不時便會歸來。”
“他去哪兒了?”她問。
“這個……屬下不知。”
她見他們一問三不知,便知道白馬子啻應該是臨時起意離開的,她沒有睡,坐著那兒等了好一會兒,最後實在捱不住身體疲倦,又趴回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但在半夢半醒之間,她好像感覺到有人靠近的動靜。
她掙紮著想睜開眼睛:“阿兄……“
一隻溫涼的手輕輕地闔在她的眼眸上:“是孤,睡吧。“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嘴角輕揚,終於沉睡了過去。
白馬子啻盯著她的睡顏,則將一塊紫玉項鏈戴著她的脖子上。
這塊紫色的玉叫“魂玉“,具有定魂安神的作用,這本是巫族的東西,她乃巫族之人,自然與她的契合性極佳。
“逢魔時刻這麼快就要到了啊……“
他躺下來,伸手抱住了她,兩人抱在一起,他托著她的頭,她偎依在他的懷中,兩人相擁躺在一起就像兩塊半月最終合成了一個完整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