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安置好他便要走,陳孛坐立不安地叫住了她。
“嬌嬌兒。”
“嗯。”她偏轉過頭,等他開口。
陳孛看著她戴著麵具的半張臉,軟白的耳廓繞著幾縷細軟發絲,眼睫低垂濃密,嘴唇不揚不抿地平順合著,一派溫婉寧靜的模樣。
他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口中殷殷叮囑著:“你……你彆走遠了,醒了便來給為父親請安,一定要記得。”
陳白起默了一下,嘴角微揚,放低了嗓音:“女兒定遵父言。”
陳白起緩緩關上了房門,下了廊階,回頭一看,隻見屋內剪影拉長,陳父的身影便坐在那裡,久久矚望著門口處未動過。
——
“聖主,我們是否該離開了?”
巫長庭等在陳白起的房門前良久,見她穿了一件男式欗袍而來,神色難測,漫步衣袂輕揚而至。
回來的時候陳白起將抹去一部分重要記憶的長圭囝徑直扔給了巫長庭處理,想來他已從長圭囝口中聽到一部分發生的事情,至於其它相關於她秘密的陳白起自不會讓長圭囝有機會宣揚出去。
因此巫長庭並沒有問彆的,隻是與她商議離開的事。
陳白起心平氣和地與他對視,她道:“楚王被我封住了真氣,等他衝破穴道後會昏睡一日一夜,明日再出發亦無不可。”
“巫族如今暴露在人前,楚王定已有了防備,長庭私以為離開丹陽一事宜早不宜遲。”巫長庭顰眉道。
陳白起想了一下,道:“離開前還有些事情你得去做,聯絡巫族潛伏地丹陽的族人都不要輕舉妄動,但與長圭囝無論是明麵上還是私底下有過聯係的族人都必須儘數撤離,楚王醒後必定會開始徹查關於她的一切。”
“我會安排的。”
“另外去酒肆、茶館還有洞井醬鋪等九流之所,找個說法將陳族長與長圭囝的婚事掩蓋下去。”
“聖主想將錯推在誰的身上?”巫長庭語氣平淡地請示。
“沒有誰的錯,隻推托陳族長病重,無法完成婚禮,你隻需找人扮演幾個有說服力的,惟妙惟肖地演一出戲則可。”
見她沒有偏袒任何一方,巫長庭稍鬆一口氣道:“長庭知道了,定會辦妥。”
“以防楚王醒來後派兵追捕,你另外準備幾輛外形相比的犢車出城,一出城後各分東西,儘量跑遠些。”
“喏。”
“姒薑會易容,我們入城的模樣已被多人識得,若貼像追捕極易被發現,所以你再去準備一些衣物裝備,一出城便我們便棄車,重新換一種身份。”
巫長庭頷首:“長庭會儘快將要用之物準備妥當。”
“至於彆的事明日再說,時間不多了,巫大哥即刻便去辦吧。”
巫長庭本該就這樣聽話轉身就走,但他念及今夜發生的事情,有些話卻還是沒忍住:“長庭知道聖主身上有很多秘密,但聖主不該被這些事情纏住手腳,你該做的便是立即斬斷一些不該有的牽扯,去尋找最後一份圖符。”
陳白起知道他是真心在擔心她,所以她這一次沒有逃避,而是回應了他的問題。
“以往的我也如巫大哥這般想的。”她失笑道。
突然一陣電擊傳遍全身,她瞳仁一窒,攥緊拳頭才勉強沒有痛呼出聲。
這是係統的懲罰,之前係統發布了一個警告,若她執意將陳煥仙的身份說出來,過多透露與係統有關的訊息惹人懷疑,便要受到相應的懲罰,最終由於陳孛並沒有從中懷疑什麼,所以她隻被懲罰中級電擊一個時辰。
她走前幾步,將臉隱在瓦影之下,並沒有讓人看出異樣。
“巫大哥,你知道一個門戶、一個族群乃至一個國家,它們組成的都是人的單位,是什麼讓這些人能夠這樣緊密地團結在一起?巫族百年不滅,靠的是什麼,真的隻是複仇的執念與強盛的欲望嗎?”
他沒有回答,他知道她也不需要他回答。
果然,陳白起不等他答,便又道:“若是有人用刑罰逼你出賣巫族你會妥協嗎?”
“我不會。”
“沒錯,你不會,因為你性格堅毅,向來是寧死不屈。”
“若我再問你,如果是一個為利是圖的商人呢,他們這種人向來沒有什麼立場跟原則,若是逼他們出賣國家,出賣家人,出賣至親,他們會妥協嗎?”
巫長庭覺得會,但他並沒有說出來,因為他隨即又想……也或許不會,因為哪怕是為利是圖的商人,為國家大義或許並非人人都可以成為舍身成仁的英雄,但若是至親家人,為生命中重要的人而寧肯舍棄自己的性命的事例卻並非少見。
畢竟人非牲畜。
他的神色變化陳白起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她也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所以這便是人性,若人不願正視內心,那便是泯滅人性。”
“你掌管刑堂,常常要求自己要公正,而一個真正的公正的人想要不偏私便需要一副鐵石心腸,因此你看不起感情用事的人,因為你覺得那是一種軟弱妥協的表現,但人非草木……”
“彆太抗拒來自感情的軟弱,因為它也會使人變得更加堅強。”
聽完她推心置腹的一番話,雖然巫長庭沒有馬上改變心態,但卻也是一時感慨良多,若有所思。
於他繞了一大圈的彎,但最後一句才是陳白起真正打算告訴他的。
“我承認耽擱一日亦是有打算為陳孛事後謀劃一番,陳孛與我……關係如父女,或許於你而言很難理解,但我卻做不到棄他於不顧。”
她拉開門,手心早已汗濕,便頃身進了房。
巫長庭原先還在想她所頭講的那番大道義,但驀然聽她話題一轉的最後一句,卻是滿臉怔然,怎麼也沒想通他們的關係怎麼一下就成了父女?
他也是仔細瞧過陳孛的模樣,五官不錯,長得有些偏小,但絕非什麼絕世俊男,他更不覺得陳孛哪裡有一分像聖主的父親模樣。
想那雙胞聖子本是遺腹子,在生下她們時,其母亦難產死了,所以聖子從出生以來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們的親生父母。
但憑雙位聖子那頂尖的容貌亦可窺尋其父母定也是不俗之姿。
可這陳孛卻是樣樣不附的。
總不能聖主仰慕的父親便是陳孛那樣軟趴趴的樣子?
巫長庭想得太多腦袋都有些漲痛了。
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當父便當父吧,她既親口與他道明待這陳孛的態度,那便不會有其它的想法,他便當聖主一腔的孝女心思無處安放,這便拿這陳孛當了個替身孝順。
他雖說給她管前管後,但也不好管她有特殊僻好想認個爹吧。
——
姒薑屈膝坐在瓦片上,他重新換了一身輕軟的金菊黑絲袍,他聽著底下陳白起與巫長庭兩人說的話,見兩人講完後散了,他便倒頭仰睡下著。
時下雨停了,天上冒出了隱約幾顆星子,飄來的微潤空氣帶著幾分花香與泥土氣息。
這時一團捏圓的紙球從底下的窗子扔擲到他的旁邊,他乜了一眼,拿捏便如此精準的方向,不用猜也知道這東西是誰扔過來的了。
他本負氣不想理會,但眼睛卻總是不聽使喚朝旁瞥去,最後,他終於對自己妥協了,伸手抓過來展開。
——氣大傷身,若明日不美,那便再也施展不了美人計了哦。
姒薑嗤地一下,氣笑了,但笑著笑著又不氣了。
他想,哪怕再生氣,他還是會這樣一直守著她,誰也彆想讓她割舍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