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157 冰冷之心(1 / 2)

在夏季夜晚的最後一抹陽光從海平麵上消失後,在明亮的月色從夜色逸出取代烈陽之前,伊安在跨海大橋上看到了易文君。

這時的易文君正悠然坐在跨海大橋高高的斜索上,懸空著的雙.腿輕輕晃著,有著一種視世俗和他人目光於無物的自我與悠然,而她的手裡,則拿著一本《托爾托斯回憶錄》。

——這是一本名氣不小的書,伊安記得。

說起這位托爾托斯,他曾經當過某個指甲蓋大小的州議員,應該也算得上是“大人物”了,但事實上,在更多的時間裡,他都是籍籍無名,處處被人無視。然而,當朱爾斯成為國王後,這位托爾托斯卻在短短三年裡將自己的名字傳遍整個王國。

為什麼?

那自然就是因為這一本對朱爾斯陛下充滿怨念吐槽和陰陽怪氣的嘲諷的《托爾托斯回憶錄》了。

說實話,伊安甚至不敢去想第一個發行這本書的出版社究竟抱著怎樣的想法,但無論如何,這件事到底跟他沒關係。

於是,他低著頭,像往常那樣把自己的存在感縮到最小,試圖把自己無聲挪到大橋的另一端。

但易文君很快戳穿了他的妄想。

“哦?是伊安?真難得,竟然碰見你了,那看來我今天運氣果然挺不錯的。”

伴隨著聲音落下的,是易文君的身形。

她輕飄飄地落下來,落在了褪去夕陽的黑暗海麵上,就像是拂過月亮的那一層輕霧。

伊安不自主地後退兩步,臉上有些無所適從,畢竟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將遇見他與“幸運”劃上等號,更何況說話的還是這位來到訓練營後就與他再沒有交集的同學。

他目光飄忽,有著社恐特有的想要逃跑又被社交禮儀釘在原地的不自在,訥訥說道:“是……是傑西卡同學啊……你有什麼事嗎?”

易文君看著伊安的樣子,有些好笑,但沒有直接進入正題,而是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托爾托斯回憶錄》,道:“伊安,你看過這本書沒有?”

伊安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但沒有看到易文君手中書本的封皮,反而是被易文君好奇含笑的視線晃了眼。

他連忙低頭,小聲道:“看過。”

“那你對它有什麼想法嗎?”易文君追問,“你認為他對國王的描述怎麼樣?”

伊安嚇了一跳,再次抬頭,驚愕看向易文君,不知道易文君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但易文君沒準備回答他,也沒準備聽他的回答。

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其實,我之前一直對朱爾斯懷著挺大的偏見,因為你知道嗎,這家夥年輕的時候壓根不乾人事,就連色.誘無辜少女為他賣命的事都乾得出來!但我翻了翻這本書後,才發現他哪裡隻是年輕的時候不乾人事——他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哦,伊安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對吧,沒關係,你隻要知道這男人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就行了。”

伊安聽得目瞪口呆,連手上那一大堆跑腿采購的東西都顧不上了,緊張地撲上來就想捂住易文君的嘴:“彆說了!傑西卡同學!快不要說了!!”

在王都的市內說這個,這位同學是真的不要命了啊!!

易文君眉毛都沒有多動一下,仗著自己的身高和手長,單手一抬,直接將手短短人矮矮的伊安小朋友一把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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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文君另一手持書,繼續翻頁:“在托爾托斯回憶錄裡,有些很多關於朱爾斯的在外人看來非常誇張的描寫,但在我看來還挺寫實的,畢竟朱爾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反而是那些外人看起來寫實的描寫,才是真正的胡說八道,看,這本書裡有這樣一個情節——

“在朱爾斯年輕的時候,也就是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他曾經跟一群紈絝子弟喝酒取樂,看誰能坐在香波河畔的五層露台圍欄上,腳朝外,不扶借外物地喝完一瓶50度的烈酒……看看,這是多麼有趣、多麼大膽,多麼視性命於無物的狂傲啊!王國的子民們肯定很願意相信他們的國王也有這樣年少輕狂的時候,甚至書中還寫到,當年那位險些與朱爾斯訂婚的異國公主,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而被朱爾斯吸引的。

“但事實上,這個情節完全是胡謅的。朱爾斯不可能做這樣的事,這家夥惜命得很,想要做的事也多得很,絕不可能將自己的性命在這樣的玩笑取樂上輕易拋擲。”

易文君又翻過一頁。

“而與此同時,書中這個倍受詬病的情節反而是真的,並且我也認為托爾托斯對朱爾斯最大的怨念、支撐他寫下這一整本回憶錄的信念,都是因為這個情節。

“在這個篇章裡,托爾托斯寫到,曾有一個位高權重的議員,在朱爾斯還沒有成為王儲時就對朱爾斯忠心耿耿,明裡暗裡幫助了朱爾斯非常多次,甚至在朱爾斯想要競爭國王位置時,第一時間向朱爾斯投誠、為他效力。然而這樣的議員卻在朱爾斯成為國王後沒多久就被人殺死在了他的府邸,並且在他死前的一天,隻有朱爾斯拜訪過他……

“王國的子民並不相信這個情節,他們認為這個情節顯然是在影射並詆毀他們的朱爾斯陛下,因為在朱爾斯上位之初,王國死亡的議員與貴族非常多,但這卻不是因為朱爾斯為了穩固王位到處殺人,而是因為當時保守黨與新黨起了激烈衝突,於是在過於動蕩的時局下,各種暗殺層出不窮,無數議員貴族死的不明不白……這顯然不能怪他們的朱爾斯陛下。

“更何況,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朱爾斯年輕的時候為了避嫌,從來不交好和拜訪任何一位議員,唯一與他走得近的,還是一位有著異國血統的、無實權的德雷克公爵,但這位公爵也是在家中書房死的,死於吞彈自殺。這樣的事又怎麼能怪朱爾斯呢?所以這個情節必然是子虛烏有,是來自托爾托斯的純粹的汙蔑。”

頓了頓,易文君歎息一聲:“但其實這個情節是真的,這裡的‘議員’,其實指的就是當年朱爾斯的好友德雷克公爵,而德雷克公爵,他也的確是在朱爾斯的勸說下自殺的。”

這一刻,伊安聽著這些驚天的內幕消息,幾乎整個人都要呆掉了。

他忘了自己原本準備想要做什麼,也忘了此刻易文君的手正很不禮貌地按在他的腦袋上。

他隻是茫然而又驚愕地看著易文君,呆呆道:“什麼……為、為什麼?”

如果真的如托爾托斯回憶錄裡說的那樣,那位“議員”指的就是二十年前死去的德雷克公爵,並且那位德雷克公爵也真的曾為了朱爾斯鞠躬儘瘁……那朱爾斯為什麼要勸說德雷克公爵自殺?

易文君沉默片刻,淡淡道:“因為他希望自己的朋友能作為人類死去,而不是作為野獸而活著……”

也正是看到這個情節、正是因為知道了德雷克公爵的死,易文君才終於明白自己對朱爾斯的了解真的很少,也明白了朱爾斯為什麼會在最後做出那樣的選擇。

朱爾斯是無情的,他是天生的帝王,他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甚至是出賣自己也無所謂。他就像是易文君作為比阿特裡絲時嗅到的氣味那樣,有著一顆冷冰冰的機械之心。

但與此同時,這顆機械之心也並非毫無情義,甚至還由衷地為自己作為“人類”的身份而自豪……

不知怎的,這一刻,朱爾斯的問題在易文君耳畔再度浮現:

人真的可以作為野獸而活著嗎?

易文君歎了口氣,驀地轉移了話題:“對了,伊安,既然你連這種回憶錄都看過,那你看過《異種禁.區》嗎?”

伊安呆了呆,沒有回答,而是緩慢地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也是在這一瞬間,易文君突然注意到,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少年,原來有著一雙如黃金一樣璀璨的眼瞳。

她晃了晃神,但又很快將這件事放下,催促道:“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