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179 一生的尋找(1 / 2)

在這一天後,安東尼奧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厭惡著這個王國的一切生者。

當他麵對這些活生生的人時,他就如同地牢的骸骨麵對著生活在陽光下的生者一樣,一種難以言喻的暴虐在心中咆哮不已。

雅各布並沒有開解他,反而對此樂見其成,甚至將他丟到了戰場上,讓他去聽聽那些死在王國軍刀下的死者們的聲音,聽聽那些在泥土與屍骸中永遠哀嚎的靈魂。

但或許天賦就是這樣不講道理的東西。

隨著安東尼奧在戰場上殺的人越來越多,他聽到的聲音也越來越多;而隨著他聆聽過的死亡越來越多,某一天起來後他突然發現,自己不但能夠聽到死者的聲音,甚至能夠回顧一個活人的一生——或者說體驗一個人的一生。

他可以清楚看到一個人是如何從嗷嗷待哺的嬰孩走向成.人的,看到一個人是經曆過怎樣的挫折和磨難後才走到現在的,甚至他還能看到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長處和弱點、他們的情.欲與仇恨。

最開始時這個能力還需要肢體的接觸,但很快的,他甚至隻需要與他人通過目光的對視就夠了。

隻要一眼,一個人的一生就會如同一本毫無秘密的書,在他眼前一一翻過。他們的喜怒哀樂也好,愛恨情仇也好,甚至是所有的快樂與痛苦,都會被他一一體驗。

於是慢慢的,他開始質疑起了所謂的“阿納斯塔茲亞”。

他真的是阿納斯塔茲亞嗎?

他真的是為死者傳遞聲音的回聲嗎?

如果他是世上僅有的能夠為死者發聲的人,可為何生者的聲音同樣無法傳達給這個世界?

如果他真的是世上僅有的能夠感同身受地與死者共鳴的人,但為何生者同樣也隻能將自己活成一座孤島?

生命與死亡?

在這個無人能夠出聲,無人能夠幸福的世界裡,它們難道有什麼不同嗎?

他得不到答案。

·

十四歲。

早已經加入軍隊並且殺人如麻的安東尼奧回到了佛南州。

他找到了改名為莫妮卡的妹妹,也找到了安潔莉卡和維爾瑪。但他沒有驚擾她們,隻是丟了一袋子錢,讓崔西夫人好好照顧她們後,就回到了當年母親下葬的地方。

數年前,這裡是一片凍土,冰冷死寂,唯一的聲音就是從北國冰原吹來的呼嘯冷風,以及窮困者在瀕死時發出的最後一聲呼喚。

數年後,這裡依然是一片荒蕪,隻有無數常人無法聽到的亡魂的聲音,在烈風中嘶吼詛咒。

安東尼奧平靜地掘開自己母親的墳墓,平靜地握住了這具早已腐朽為枯骨的屍體的手。

他終於能夠平靜地看完母親的一生,也終於能夠平靜地將她死亡的回聲收入耳中。

於是時隔數年後,他終於知道了母親在對他說什麼。

不僅僅是對世界的憤怒和詛咒,也不僅僅是對自己人生的不甘與咆哮。

她還在跟他說著另一句話:

“為什麼我們要來到這個世界上?”

“生命真的有意義嗎?”

生命真的有意義嗎?

如果是曾經的安東尼奧,他或許會肯定地告訴他的母親:有!生命是有意義的,因為人活著這件事的本身,它就是一種意義!

但現在的安東尼奧,則隻是微笑著擁抱這一具枯骨,一言不發。

……

生是痛苦,死是痛苦;生是沉默,死是沉默。

生者與死者說著相同的話,留著相同的淚,走向相同的路。

他們殊途同歸……

並且毫無意義。

……

離開前,安東尼奧點了一把火,將母親的屍骨燒成了灰燼。

而在回到王都後,安東尼奧點了第二把火,將地牢的那些白骨付諸一炬。

熊熊火光中,他的麵容平靜,如同悲憫也如同冷漠。

因為一切,本就毫無意義。

·

十七歲。

紮克雷找上了門來。

他年輕,生機勃勃,並且一無所知。

安東尼奧看著這樣的紮克雷,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將二人的身世道明,甚至將自己的打算也向他坦白。

紮克雷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震驚看著他,像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瘋了?!你知道那個男人是什麼人嗎?!”

安東尼奧當然知道,或者說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胡克二世,哪怕是胡克二世自己。

而他也同樣了解紮克雷,在相見的第一眼就知道他這個愚笨的弟弟正在努力追求他所謂的自由與希望。

可是——

自由?希望?

當世界不過是一座巨大的熔爐,當熊熊烈火要將人間一切生物的血肉骨骼都融化為鐵水的時候,自由與希望又從何而來?它們如何能夠存在?!

一切都是虛假與虛無,一切都沒有意義,所以紮克雷的奮鬥與努力也毫無必要。

而他所做的,卻是他的責任,是他作為阿納斯塔茲亞、作為迦利亞王國王室所必須要背負的東西。

這二者怎能等同?

安東尼奧這樣跟紮克雷說了,但紮克雷這個向來不太聰明的弟弟卻無法理解,甚至憤怒地與他就此分道揚鑣、劃清界限。

“你瘋了……你徹底瘋了!”

“安東尼奧啊安東尼奧……你真的變成大人物了……”

紮克雷決絕轉身離去。

這一刻,安東尼奧有瞬間想要追上他的背影,一如幼年的他們從黑商隊內破籠而出後的那樣。

但最後,安東尼奧隻站在原地,看著紮克雷的背影消失在夕陽的昏黃中,一如當年。

他仰頭望向天空,這一刻,夕陽的暖光落在他黑色的眼瞳裡,映出了一片慈悲而冷漠的黑冰,一如北國冰原上亙古不化的凍土。

一切都沒有意義。

生也好,死也好,責任也好,其實都沒有意義。

所以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些無意義的樊籠,人卻永遠無法跳出?

兩年後。

安東尼奧照常去給曾經的小夥伴、他喜歡過的女孩子安潔莉卡的表演捧場。

因為公務纏身,他到得很遲,但還好趕上了最後一首歌,並且在散場後第一時間追去了後台,有些猶豫地不知道該不該跟安潔莉卡相認。

但當他來到安潔莉卡的門前,抬手準備敲門時,他聽到了自己那個傻子弟弟語無倫次的告白的聲音。

他停下了腳步。

然後,他折身退遠。

片刻後,紮克雷那個傻小子出來了,臉色沮喪地將一束藍色的野花丟進走道的垃圾桶裡,看那表情似乎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似的。

但當他離開後,安潔莉卡卻打開了門,很快發現了這束隨處可見卻又生機勃勃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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