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臻麵露感動,低聲道,“孤知道,公公是為孤著想。”
按理說,以太子殿下與平安相依為命十六年,從未紅過臉的情分。唐臻無論如何都不該臨時起意,情緒上頭就要求伴讀立刻去接管始終掌握在平安手中的權力,事前、事後都沒有任何安撫平安的舉動。
打了巴掌也不給甜棗,像是完全沒將人放在眼中。
相比薄情的主子,平安的表現可謂忠心耿耿,仁至義儘。
非但沒有因此心生怨懟,甚至做到徹底將自身置之度外。隻知道為太子有更多可用之人欣喜,因‘擔心太子將來得知伴讀清點庫房的過程中摔壞先祖留下的寶物憤怒’而憂愁。
當真應了他那句話,天生的勞碌命,偏偏東宮處處皆離不開他。
平安見唐臻還是沒將私庫中碰壞的東西放在心上,也不著急,如同閒話家常似的依次介紹已經摔壞的東西都是什麼來曆,語氣中藏不住的心疼越來越明顯。
唐臻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聲,勾得平安喋喋不休,心思卻沒放在平安所說的事上。
他曾聽過句華國俗語。
亂世黃金,盛世古董。
最值錢的金銀最多隻是磕碰變形,不會憑空摔沒。
況且唐臻心中清明的很,即使伴讀清點庫房,重新造冊,令私庫中每樣東西的來曆都變得清晰,他身為私庫真正的主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也難以真正隨心所欲的掌控私庫。
最不起眼的金銀或者磕壞的金銀首飾,反而方便運作。
如今伴讀麵臨的難題剛剛出現,還沒看到他們的應對之策,他為什麼要因為還不知道最後會不會屬於他的東西,放棄看好戲的機會去自找麻煩?
沒錯,在唐臻心中,但凡是還沒握在手心,可以肆意捏扁搓圓的物件,都是尚未屬於他的東西。
所以等新賬冊擬好,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分出個庫房,專門放昌泰帝每年劃分給他的私產。
可惜目前為止,他還沒想出誰能有資格,替他看守即將新建的庫房。
邁入東宮大門,唐臻抓住平安的袖口,“公公冒著熱汗在冷風中站了許久,與我去喝碗薑湯。”
稍稍停頓片刻,他又低聲道,“你已經很久沒留下陪我用膳。”
平安似乎沒想到唐臻站在福寧宮外癡癡的望著琉璃瓦時也會注意到他的身影,驚訝的抬起眉毛,連連點頭,“好、好,奴婢謝殿下的賞賜。”
唐臻靦腆的勾起嘴角,垂下眼簾,擋住眼底的洶湧。
在福寧宮外站了兩個時辰。
他因為看到夾在奏折中的批複,心中生出明顯不屬於他的崇敬,繼而掀起的驚濤駭浪,終於徹底平複。
唐臻能肯定,沒有任何人與他共享這具身體。
無論是行走坐臥,還是思想,他都是完全獨立的人。
忽然縈繞心間的崇敬,更像是刻骨銘心,以至於彌久不散的情緒。
也許原本的太子殿下對未署名的字跡非常熟悉,發自內心的崇拜那個人,才會留下類似肌肉記憶的刻板印象。
想通之後,唐臻依舊無法心安。
畢竟借屍還魂這等離譜的事都能發生,即使自信如唐臻,也會有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的擔心。
想要證明這具身體中究竟是隻有原主留下的某些深刻的情緒,還是依舊存在原主的意識,還需要細致的觀察。
照顧原主十六年的平安公公,無疑是非常合適為唐臻解惑的人。
即使平安今日沒主動來找他,他回東宮之後也會去找平安。
此後數日,平安皆被唐臻留在寢殿。
兩人幾乎形影不離,除了共用三餐飯食,唐臻還特意吩咐人在寢殿旁邊,收拾個小屋給平安住。
期間唐臻先是不著痕跡的提起父母,引導平安透露昌泰帝和仙妃的往事,仔細感受有沒有不屬於他的情緒出現。
心間縈繞淡淡的期待和向往,饒是唐臻仔細研究半晌,也沒能分辨這是他的情緒,還是原主的情緒。
沒能得到幫助的唐臻又從陳玉開始,依次細數伴讀。
提起施承善時,他再次感受到違和,仿佛隔著迷霧卻真實存在的情緒。
恐懼、厭惡、驚慌、無助......
唐臻確定,他的情緒不會如此豐富,隻會是來自原主。
最後的試探,是那張未署名的批複。
唐臻故意讓平安看見他拿著那張批複發呆,然後假裝突然發現平安,手忙腳亂的收起批複,笨拙的轉移話題,問平安庫房那邊如何。
平安臉上的尷尬半點都不比唐臻少,低聲道,“庫房既然已經交給伴讀,老奴就不再......免得伴讀有所誤會,令殿下為難。”
除了親自去福寧宮外尋唐臻那日,平安確實如他所說的那般不再關注庫房,專心與唐臻回憶過去,再也沒提過任何與庫房或伴讀有關的字眼。
唐臻點頭,隨意的敷衍了平安幾句,腳步淩亂的離開。
又隔兩日,唐臻鬨起脾氣,非要讓廚房給他端壺溫酒來。
麵對平安和宮人的勸阻,唐臻如同有恃無恐的孩子似的驕傲的揚起下巴,“你們再勸,孤就去找岑威和陳玉。紹興侯府的世兄也說過,無論孤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找他!還有燕翎,他說孤有任何不開心,立刻遣人去陳國公府。”
平安眸色漸深,殿下逼伴讀整理庫房賬冊時就是如此......有恃無恐。
唐臻如願見到溫酒,眉宇間難掩得意和竊喜,笑嘻嘻的端起酒壺,親自給平安倒酒,要平安陪他不醉不休。
拇指深的酒盅剛續上三次,唐臻便目光迷離的抱著椅背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