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威胡亂挨了幾下,皆在臉上和腿間。哪怕再好的脾氣,也難以繼續保持平靜。
他單手製住唐臻瘋狂揮舞的雙手,抬起對方的下巴,逼著對方直視他的眼睛,語氣前所未有的冷漠,“殿下,你醉了。”
唐臻隱秘的勾起嘴角,不再掩飾眼角眉梢的疲態,隻有語氣依舊堅定,“我沒醉,你在汙蔑孤,你怕孤識破你的真麵目。捫心自問,你難道不想取代大將軍,時刻掌握我和父親的動向?否則你為什麼要處處替孤考慮,費儘心思的謀取孤的信任。”
岑威發出聲輕笑,眼底的色彩逐漸深沉。
他帶兵多年,經曆大大小小的戰役沒有千場,也有數百,戰前叫陣更是家常便飯。然而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挑起他怒火的人,至今為止卻隻有唐臻。
從某種程度看,已經能夠證明太子並非完全是沒用的廢物。
如果不是太子,至少也能做戰前叫陣的差事。
身為龍虎少將軍,他無法將龍虎軍的安寧,寄希望於如此好歹不分,衝動愚蠢的幼苗。
哪怕太子沒有急匆匆的挑明這段時間對他的冷淡,繼續維持相安無事,龍虎少將軍都不會如此失望。
作為岑威,他雖然不指望隨手給出的善意都能得到回報,但也不會愚蠢到給白眼狼投食。
然而目光對上太子眉宇間的倔強,岑威忽然想起女裝太子眉宇間的嬌俏,居然因此生出不應該出現的心軟。
如果太子沒從出生的那刻起,就承擔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也許不會變成今日的模樣。
他沉默片刻,決定再給太子最後的機會。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做什麼?”
唐臻勾起嘴角,絲毫不掩飾他的嘲諷。
“沒想到堂堂龍虎少將軍,竟然也有不敢麵對失敗的時候。”他以施舍的口吻道,“那你就當孤現在正醉得厲害,酒後吐真言,哈!”
岑威啞然。
他試著為太子的反常找理由。
比如太子是因為不久前的女裝彆扭,想要疏遠所有看到他女裝的人。
然而那日之後,隻有他遭到太子若有若無的敵意。
孟長明是自願在家養病。
陳玉進宮的頻率和在東宮逗留的時間,幾乎與從前沒有區彆。
至於李曉朝......剛才太子發瘋的時候所說的話,字字都是站在李曉朝的角度,可見對其的信任。
哪怕擁有再大的底氣和自信,岑威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看錯了太子,也高估了自己。
即使早在啟程前往京都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血本無歸的準備,真正麵對這樣的現實,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不願意相信,再給太子一次機會。
委實可笑。
岑威眉宇間的煩躁頓時收斂,自上而下的打量唐臻,平淡又冷漠的道,“臣進宮是想告訴殿下,家父已有數封來信催促臣回河南,臣恐怕無法再做殿下的伴讀。”
唐臻的眼睛眨也不眨凝視岑威。
這個曾令他無從下手的硬骨頭,終於露出本質的麵容,充滿頂級獵食者的冷漠和傲慢,不允許任何人觸碰他的尊嚴。
親眼見證岑威的前後變化,令唐臻生出前所未的滿足。
就像是擅數者,解出千古難題。如同他這般喜歡刀尖舔血的人,在不暴露自身偽裝的情況下,逼得其他凶獸露出本質,真是......有趣!
唐臻非常期待,岑威聽到太子和昌泰帝失蹤的消息,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可惜他們不會再見麵。
岑威深深的凝視唐臻。
“臣告退。”
決絕轉身,大步離開。
唐臻站在原地,目送對方的背影徹底走入黑夜。
再也不見,有趣的聖朝人。
唐臻回到暖閣,早先費儘心思烘托氛圍的異族奴隸已經醉得東倒西歪。
他拒絕仆人想要將這些人拖走的提議,冷著臉表示,剛才與岑威的談話令他非常生氣。他現在需要酒和靜靜,不需要理會這些異族奴隸。
如今的東宮最不缺伺候的人,宮人之間競爭激烈,自然不敢惹太子心煩。見太子心意已決,他們再不情願,也隻能悄無聲息的退出去。
亥時一刻的更聲敲響的瞬間,正閉目養神的唐臻忽然睜開眼睛,目光如電的看向角落的木窗。
身著黑衣的人一次入內,為首的正是已經在宵禁之前出宮的陳玉。
跟在陳玉身後的黑衣人,如同猛虎下山似的奔向東倒西歪的異族奴隸,先是狠狠的敲在他們的脖頸,然後喂下至人昏迷的藥。
陳玉將指節到的羽林令還給唐臻,快速道,“李曉朝和京營的副將已經儘數出城,你和陛下越早出宮,在有人發現昌泰帝和太子失蹤之前,你們跑出的距離越遠。”
然後是梅花形狀的玉佩,背後用特殊的工藝雕刻,沾染印泥,會有特殊的圖案浮現。
“這是能讓你暢通無阻的信物,時間匆忙,我已經儘量調動更多的商隊,可是......”陳玉麵露擔心,“你們依舊無法帶走所有羽林衛。”
唐臻將陳玉給他信物,藏在貼身的暗囊中,忽然張開雙臂,抱住滿臉擔心的陳玉。
“彆有壓力,你做的很好,我們已經走在成功的路上。”
陳玉訝然,萬萬沒想到太子會記住他下午安慰過對方的話,再用來安慰他。
唐臻收回手之前,他狠狠的抱住對方,“保重,如果有任何變故,記得來廣西找我。”
唐臻呆滯的低下頭,隻能看見因為驟然改變位置,落空的雙手。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變成太子殿下之後,他都有與人擁抱的經曆,但是從未像此時這般,緊張的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放在何處。
頗為新奇的經曆令唐臻難得大度,不去計較陳玉短時間內連續兩次,沒有任何預兆的抱緊他。
雖然完全是陳玉主動,但是......也不至於厭惡。
黑衣人背著唐臻和陳玉順著窗口跳到外麵,然後通過隱秘的路線,翻牆離開東宮,他們扛著昏迷的異族奴隸先行離開,陳玉將唐臻送到可以沿著宮巷徑直走到福寧宮的位置。
“我看你走。”唐臻打斷陳玉尚未出口的話,“再見,對不起。”
陳玉咬緊牙關,竭儘全力的忽略不知為何酸澀的眼睛,終究還是沒能開口,重重的點頭,率先轉身離開。
再也不見,奇怪的聖朝人。
唐臻轉身,以不算快卻非常均勻、最節省體力的速度前往福寧宮。
隻剩下最後一個黑衣人,如同影子似的跟在他的身後,左右兩肩分彆扛著用藥昏迷的平安和元寶小太監。
從今天開始,昌泰帝就是他的父親,仙妃是他的母親。
唐臻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他應該給原主也留下點念想。
陳玉和黑衣人會帶著異族奴隸,乘坐規模不同的馬車和單騎組成的車隊,偽裝成商人朝完全不同的方向逃竄,以此掩藏昌泰帝和太子的真正路線。
在陳玉眼中,唐臻選擇的地點是朝鮮。
他所經手的所有準備,皆是為太子攜昌泰帝順著海路逃往朝鮮所做。
雖然從開國之日起,朝鮮就如同西南小國那般,主動對聖朝稱臣。不僅代代國主繼任都會主動追求聖朝皇帝的承認,幾百年前,陳國公的先祖還曾出兵幫助朝鮮國主平亂。
但是今時不似往日,隨著聖朝在頻繁的天災威脅之下逐漸衰敗,朝鮮也重新經曆四分五裂又統一的過程,聖朝和朝鮮的聯係已經接近於無。
朝鮮甚至數次對陳國公點兵巡視北疆的行為表達不滿,懷疑陳國公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對朝鮮出兵。
昌泰帝和太子通過海船抵達朝鮮,幾乎能夠杜絕被陳國公大軍壓境的可能。
至於風險......往哪跑都是危險至極,朝鮮已經很大程度的降低風險。
然而唐臻終究還是沒有完全信任陳玉。
出身朝鮮的小菜和出身越黎朝的黎秋鳴一樣,隻是個幌子而已。
唐臻真正的目標,是比朝鮮更遙遠的日本。
他上輩子就會日語,通過偶爾與異族奴隸小紅的交流,很快就弄清楚古日語和現代日語的區彆,自信比從小菜那裡學來的古朝鮮語更順暢。
相比鄰居是韃靼和陳國公的朝鮮,日本不僅更遙遠偏僻,周圍的小島也足夠多。唐臻從未想過隻帶昌泰帝、仙妃和程守忠離開,混入百姓,從此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開什麼玩笑?
他的身體已經足夠孱弱。
根據程守忠的口風,昌泰帝和仙妃也是藥罐子。
難道要累死程守忠?
唐臻會帶走足夠的羽林衛和金銀細軟,最大程度的保證他們在陌生的地方能夠生存。
扛著平安和元寶小太監的黑衣人忽然開口,“殿下,前麵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