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秋鳴和小菜來得很快,身側跟著與他們同時進宮的異族奴隸,涇渭分明的站在兩側,不經意間對視的目光充滿對彼此的厭惡和憎恨。
唐臻在對待他們的時候向來寬容平和,這次也不例外。
“孤有些無趣,特意招你們來解悶。”他麵露笑意,示意眾人落座,目光遊移片刻,落在黎秋鳴的身上,“忽然有些想聽越黎朝的民間趣事。”
這些人都是最早被送入東宮的異族奴隸,向來最得太子青眼。哪怕是黎秋鳴和小菜之外的人,也有過單獨為太子解悶的殊榮。
東宮的仆人向來捧高踩低,聽聞太子親自吩咐下來,要給這些異族奴隸尋找老師,教導他們聖朝語言。紛紛自告奮勇,利用所有空閒時間陪異族奴隸練習發音,委婉至極的糾正他們的錯誤。
雖然宮人千方百計的討好這些異族奴隸,隻為得到異族奴隸的信任或倚重,繼而得到太子的注意。但是他們在異族奴隸身上投入的心血卻半分不摻假,委實給異族奴隸許多幫助。
起碼目前為止,最先被送入東宮的異族奴隸,皆能做到聽懂日常交流,用聖朝語言進行簡單的對話。
黎秋鳴作為第一個被太子單獨點名的人,驕傲的挺起胸膛,鄙夷的目光輕飄飄的在小菜的臉上略過。
然而先開口的人卻是小菜,在黎秋鳴急於炫耀的時候,小菜已經默默組織語言,思索要如何為自己爭取機會。
“殿下,奴也有故、事。”小菜殷切的看向上首,黑白分明的目光清晰的倒影著唐臻的模樣,“奴、想,講故事,為殿下。請殿下,給奴個機會。”
唐臻饒有興致的點頭,絲毫不在乎黎秋鳴陡然變得難看的臉色。
以黎秋鳴的段位,目前為止,無論與誰對上都是吃虧,唯有在麵對燕翎的時候例外。
這還是因為黎秋鳴那次,難得能認清自己處處無能為力的現狀。又趕上燕翎認不清自己,心煩意燥。雙方想要在唐臻身上獲得的利益天差地彆,黎秋鳴成功,燕翎理所當然的失敗。
然後燕翎在慘烈的對比之下,再度鑽牛角尖,將錯處歸結在黎秋鳴身上。
總結:燕翎純屬是自己與自己生氣,黎秋鳴隻是個工具人而已。
小菜的民間故事乏善可陳,再配上他的塑料聖語......即使他再怎麼投入,也隻會讓唐臻犯困。
唐臻甚至覺得,也許小菜說朝鮮話,能讓他聽懂的程度稍稍增加。
直到忽然跪地的人,眼含期待的望向他,唐臻才意識到,小菜的故事已經結束,他笑著誇道,“不錯,孤能感覺到你的用心,賞你對紅珊瑚。”
小菜眼中閃過喜色,生疏的用聖朝語言表達對太子的謝意和忠誠。
有他珠玉在前,其他異族奴隸也不甘落後,紛紛操著奇怪的口音毛遂自薦,每個人都聲稱,要給太子講個意義非凡的故事。
黎秋鳴終於肯放下莫名的驕傲和優越感,屈尊降貴的混在奴隸中央,可惜他嘗試數次,每次都是剛開口就被周圍的人打斷,完全找不到開口的餘地,再也沒人記得,太子最先點名的人黎秋鳴。
陳玉安排好宮外的事,匆匆趕回來,驚喜的發現,太子殿下放縱取樂的地方從暖閣變成書房,身側環繞爭寵的人也從美貌的歌姬、舞姬,變成異族奴隸。
他站在門口,麵無表情的望著從容優雅的歪在搖椅處的太子殿下,忽然生出自己蒼老許多的錯覺。
“快來。”唐臻朝陳玉招手,示意異族奴隸,給陳玉搬個舒服的椅子,放在他的身側。
“殿下,這是你要的糕點。”陳玉打開手中的錦盒,低聲道,“酥聚香不愧是京都最有名的點心鋪子。今日不知怎麼,在門外排隊的人越來越多,幸虧臣去得早才能買到。再排下去,恐怕等到宵禁的時候,排在酥聚香外的人也未必會散。”
唐臻點了點頭,立刻明白陳玉的暗示。
在京郊發現紅蓮蹤跡的消息,已經傳入百姓耳中,如同他所預料的那般,掀起軒然大波,最快晚上就能看到結果。
能提前布置的事,唐臻已經儘力,接下來隻能消耗耐心。
他忽然對眾人道,覺得陳玉的臉色頗差,肯定心情不好。可惜他今日起得早,正覺得疲憊不堪,準備回寢殿小憩片刻,無暇哄陳玉。
然後順理成章的命令異族奴隸替他哄陳玉開心,等他小憩醒來,若是能看到陳玉的臉色轉好,所有人都重重有賞。
陳玉聞言,下意識的摸向眼圈的位置,暗道太子促狹。
唐臻將異族奴隸交給陳玉,找到對方安插在東宮的宮人,吩咐道,“去給平安和元寶小太監送補湯,說是我的份例,裡麵都是好東西,即使不耐煩喝,也舍不得給彆人。”
然後強迫自己吃下兩盤點心,立刻回到床上閉目養神,為不知道會在什麼時間正式降臨的機會做準備。
沒想到吃得太撐,居然真的能睡著。
直到宮門即將落鑰,陳玉以不能讓殿下白日睡得太多,免得夜裡睡不著為理由,站在寢殿外叫門,唐臻才睜開懵懂的眼睛。
他做了個夢......夢裡皆是他永遠不願意再想起的人。
晦氣!
雖然心情不佳,唐臻卻沒在陳玉麵前表現出異常。
他煞有其事的打量對方,笑道,“明明隻是想給那些異族奴隸找些事做,孤怎麼覺得,你的臉色確實變得好看許多?”
陳玉無聲凝視唐臻眉宇間的疲憊,張了張嘴,默認了唐臻的打趣。
不僅沒得到休息,還慘遭異族人圍在中央,用難以忽視違和的聖朝官話關心的倒黴蛋變得神采奕奕。睡了許多的殿下,為何反而滿臉疲憊?
出宮之前,陳玉忽然抱住唐臻,急匆匆的留下句安慰。
‘殿下,彆有壓力,你已經做到最好,肯定不會失敗。’
沒等對方有任何回應,他已經轉身,大步流星的離開,急切的像是正在被惡犬追擊。
唐臻望著陳玉的背影,忽然發出聲嗤笑。
失敗?
他才不會怕失敗。
應該是導致他失敗的人,擔心他的報複。
過去的幾個月,太子殿下數次因為格外喜歡異族奴隸陪在身邊,特意留異族奴隸陪他用膳。所以唐臻以異族奴隸哄陳玉開心有功,要獎賞他們為理由,留他們在東宮用膳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覺得奇怪。
難得太子有飲酒的興致,哪怕異族奴隸因為費儘心思的哄陳玉開心,正處於疲憊不堪的狀態,也不約而同的選擇強行打起精神,笑語晏晏的哄太子多喝幾杯。
如果太子喝得神誌不清,又開心得厲害,會不會慷慨的實現他們的願望,讓他們和黎秋鳴一樣,徹底脫離奴隸的身份,擁有正式的身份?
異族奴隸們相互交換眼色,往常分彆站黎秋鳴和小菜,涇渭分明的界限感飛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長的笑容和能將眾人擰成一股繩的信念感。
可惜異族奴隸即使能與太子共同用膳,也不可能同桌。他們在下首,根本就不知道已經微露醉意的太子殿下,自始至終,滴酒未沾。
氣氛最火熱的時候,忽然有宮人進門,對太子稟告消息,“殿下,龍虎少將軍求見。”
唐臻歪頭打量宮人片刻,滿臉困惑的道,“你說什麼?”
宮人苦笑,扯著嗓子大喊,“殿下,龍虎少將軍求見。”
唐臻的僥幸心思頓時消散的乾乾淨淨,真的是岑威。
他眼中閃過猶豫,終究還是不情不願的點頭,“讓他去......書房。”
皇宮之外和京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亂起來,說不定現在已經亂了起來,絕不能留岑威在宮中礙事,更得避免因此令岑威心生懷疑。
要是燕翎秘密離開京都的時候,能將岑威也帶走該有多好......
唐臻狠狠咬牙,起身走向殿外。
嘖,明明還沒醉,竟然已經開始說醉話。
未免岑威發現他身上的酒味,‘園丁’使命感占據上風,唐臻特意趁著岑威還沒抵達冬宮,換了身沒有酒味的衣服。
可惜......岑威是武將,五感超凡的武將。
請安之後,岑威的第一句話就是,“殿下在飲酒?”
唐臻眉頭微皺,抬起手臂輕聞衣袖,不高興的道,“孤留異族奴隸用膳的時候,有人不勝酒力,不小心捧著酒杯跌倒,酒水儘數灑在孤身上。”
岑威聞言,點了點頭。
酒味都在身上,他相信太子沒有飲酒。
“今日怎麼專門挑這個時間進宮?”唐臻麵露突然被打擾的不快,繼續保持這段時間對待岑威百般挑剔的態度。
岑威猶豫片刻,對唐臻說實話,“京郊忽然發現紅蓮的蹤跡,城內人心惶惶,驃騎大將軍也許會在今夜出城平亂,臣擔心殿下的安危。”
唐臻適時的垂下眼簾,遮擋眼底的喜悅和瘋狂,心思電轉,徹底拋卻後路。
從岑威的角度看,太子忽然聽聞紅蓮的消息,怔愣片刻,像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繼而不知道想到什麼,臉色越來越難看。
“殿下彆擔心,臣......”
“滾!”唐臻的厲嗬,強行打斷岑威尚未說完的話。他指著岑威,眼中滿是尖銳的敵意,“你也看大將軍不順眼?”
岑威愣住,“殿下?”
“我就知道!因為大將軍不肯讓你們如願,你們都恨不得大將軍去死!他又做錯了什麼?他隻是秉承安定侯府的家訓,忠君愛國,為什麼要遭受這樣的惡意?”淚水忽然順著唐臻的眼角落下,充滿恨意的臉上終於出現其他情緒,是恐懼,仿佛剛懂事的孩子即將失去唯一的依靠。
岑威對待唐臻的善意,除了身為龍虎少將軍對太子的期望,不知不覺間,又逐漸增加因為太子乖巧懂事而生出的憐惜。
麵對忽然理智全無的太子,岑威沉默了會,艱難的將這些刺耳的話,歸結於太子身上的酒味。
有些酒量極淺的人,即使隻是聞味也能醉倒。
或許太子也是這樣的體質。
“殿下醉了,臣送殿下去休息。”岑威垂下眼簾,僅上前半步就帶給唐臻難以言喻的壓力。
唐臻臉上浮現驚恐,明知道岑威沒打算對他動手卻主動撞在岑威的身上,然後瘋狂的掙紮,“你!你是不是想要挾持孤威脅大將軍?滾開!孤寧願死也不會讓你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