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眉宇間浮現抗拒,再次搖頭的時候格外堅定,“不需要,我相信大將軍能安排好。”
李曉朝沉默半晌,眼角眉梢的疲憊稍稍散去了些,低聲道,“殿下對圖紙不感興趣也沒關係,等布置完換防,我親自帶殿下去重新設卡的地方逛逛。”
原本滿臉不高興的太子聞言,嘴角立刻揚起笑意,舉起手掌,“一言為定?”
“好,一言為定!”李曉朝朗笑,伸手與太子相擊,問起另一件他比較關心的事。
東宮在大火中燒毀接近三分之二,短時間內,太子都搬不回去,隻能借住在福寧宮。
然而昌泰帝的冷清孤僻有目眾睹,已經將主動來護駕的驃騎大將軍、陳國公世子、龍虎少將軍等人攆走,能收留太子多久依舊未知。
如果昌泰帝父愛濃重,也不至於多年不肯與兒子見麵,年初甚至對大病未愈、從東宮一步一叩到福寧宮求見的太子無動於衷。
“殿下若是不嫌棄,可以搬到臣的府邸。”李曉朝道,“這樣的話,程守忠能全心全意的保護陛下,無需再因為殿下分心,殿下的安全也更有保證。”
太子眨了眨眼睛,似乎因為突如其來的建議,驚訝的回不了神。
然後李曉朝親眼看到向來小心翼翼克製情緒的臉上,綻放濃烈的驚喜和雀躍,“真的可以嗎?”
他也跟著揚起嘴角,緊繃許久的神經在不知不覺中鬆緩,連沉悶的胸口也變得輕鬆起來。
“當然可以。”
唐臻笑眯眯的點頭
可以才怪,當然不可以!
然後他當場給李曉朝表演變臉,遲疑的看向昌泰帝的寢殿所在的方向,眉宇間逐漸浮現掙紮,小聲道,“等父皇......”
後麵顯而易見的話,對於渴望父親已久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少年來說過於殘忍,唐臻乾脆不再開口,隻是祈求的看向李曉朝。
李曉朝輕輕拍了拍唐臻的肩膀,眼底滿是憐惜,低聲回應道,“我知道,殿下不必再說,我都能明白。過幾日,我親自來接殿下。”
唐臻略顯傷心的垂下頭,輕輕應聲。
雖然明知道他不會被昌泰帝趕走,也不會去將軍府暫住,但是唐臻就是想要膈應李曉朝,故意道,“終究沒發生大事,孤、孤得堅強些,不能總是停課。如果搬去將軍府,人來人往,恐怕會打擾將軍的清淨。”
李曉朝聞言,臉上的笑意微僵,立刻想到給唐臻上課的老師......孟長明似乎還被他關在福寧宮的閒置宮殿中。
唐臻瞥見李曉朝的神色變化,語氣越發天真,“如今孟長明教孤讀孔孟前史、梁安和岑威引導孤強身健體,通讀兵書、陳玉為孤講解數數、還有胡柳生。”
“他上次來求見孤,為曾經的疏忽悔恨莫及,向孤保證今後痛改前非,真正承擔起伴讀的責任。”唐臻怯怯的看向李曉朝,“為表決心,胡柳生決定日夜隨侍在孤身邊。”
“......”
“這麼多人在將軍府進進出出,會不會讓大將軍為難?”
李曉朝說過很多謊話,自己都難以數清,但是已經很久沒有人能令他生出如今這種,打落牙齒也要吞進肚子裡的憋悶。
“不為難,將軍府歡迎他們。”
與此同時,李曉朝又不得不承認,太子的話令他徹底放下心。
以昌泰帝的孤僻,即使能容忍兒子繼續窩在福寧宮,也無法忍受數不儘的陌生人整日在福寧宮出入。
除非昌泰帝不知道這件事。
李曉朝眸光漸深,沒關係,他會繞過程守忠,提醒昌泰帝。
太子被攆出福寧宮,指日可待。
李曉朝離開皇宮,立刻大張旗鼓的搬到將軍府的西院,重新布置正院和東院,為太子準備起居和日常讀書、批複奏折的地方。
不出半日,太子即將搬到大將軍府的消息就如同雪花似的撒遍京都的每一寸土地。
距離東宮失火已經過去五日,隻要是消息不算閉塞的人家,差不多都已經知道施承善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事。
原本眾人看京都頻頻出錯,李曉朝地位不穩,又要麵臨三省總督的責問,生出趁亂攪局,瓜分大魚的心思,此時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昌泰帝身體欠佳的傳言,一年比一年邪門,春耕時真正露麵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如果山陵忽然崩塌,太子無論將來如何,終究是祖上闊過,有餘蔭可乘。
還是再等等。
先看三省總督對施承善的死,有何反應。
唐臻住進福寧宮,消息靈通的程度遠勝從前,聽聞外麵的傳聞也沒放在心上,囑咐程誠為他找新書。
他和昌泰帝畢竟還要在京都混些日子,隻要李曉朝在,起碼三省總督和陳國公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將手伸到京都。
渾水摸魚沒錯,掀起驚濤駭浪,恐怕會作繭自縛。
京都已經足夠混亂,至少在下一個浪頭打過之前,應該安穩些。
岑戎聽到消息,立刻去找在後院練刀的岑威,意有所指的道,“你的太子殿下恐怕又要改主意,轉頭就決定住進大將軍府。”
岑威費解的看向岑戎,太子殿下住進大將軍府有什麼不妥?
半晌後,他搖了搖頭,“你不懂。”
“我不懂?”岑戎的鼻子險些氣歪,隨手抄起把與岑威手中製式相同的長刀,單手翻過比腰線高半寸的木欄,徑直衝向麵目可憎的弟弟。
利刃掀起的風浪陡然變得密切起來,時而有金鳴之聲。原本在各處站崗的護衛不知不覺的聚集,目光貪婪的望著演武場中央的搏命。
良久之後,岑戎手中的長刀突然脫手而出,他不顧一切的上前半步,平平無奇的窄袖猛地迸射出細細的布條。
岑威的刀尖在後,握住刀柄的手掌尚且與岑戎的脖頸有半臂的距離。
布條觸碰到岑威的胸膛,輕飄飄的落在地上,沒能給岑威造成任何傷害。
勉強算是兩敗俱傷的平局,岑戎笑意盎然,岑威滿臉鐵青。
“你應該在發現打不過我的時候立刻後退逃命。”岑威撿起紅色的布條係在刀柄上,嗬斥道,“在戰場,我有重甲,也不會給你射出弩箭的機會!”
況且岑威最趁手的武器是長短組合的槍,其他武器隻是以備不時之需,隨手練練而已。
無論如何,岑戎都沒有與他搏命的資格,同歸於儘,更是可笑至極。
岑戎越挨罵,笑得越歡,乾脆倒在地上捧腹大笑,嚇得陸續趕來圍觀的龍虎軍掉頭就跑,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岑威麵無表情的回到兵器架,放下長刀,拿起長棍,重新走向岑戎。
有的時候他真的不明白,岑戎憑什麼不忿,從小到大,挨揍的次數遠超弟弟。
“誒?”岑戎見岑威真的生氣,連忙收斂笑意,雙手抓住破空而下的長棍,順勢起身,正色對岑威道,“自從知道你朝令夕改,又不打算回家,我每時每刻的心情都與你剛才相同。”
“可惜。”岑戎聳了下肩膀,沒好氣的抽走長棍,“嘖,打不過弟弟的兄長,真沒威嚴。”
岑威的目光從岑戎的臉上,移動到岑戎平平無奇的手腕處。
岑戎立刻從懷中掏出個全新的木製手鐲扔給岑威,眉宇間難掩得意,“雖然隻能裝一發毒弩,但是能保證,百步穿楊,必死無疑。”
“你放心,我現在是有家室的人,早就不再執著於證明我不比你差。”岑戎沒正形的依著長棍,笑眯眯的道,“你再厲害,現在敢得罪我,將來回河南也得挨揍。”
岑威舉著雕工甚至能算得上精湛的木鐲仔細打量,若無其事的問道,“能不能用名貴些的木料,雕工也更精致些。”
“嗯?”岑戎立刻想到岑威的用意,上揚的嘴角頓時垮下去,“可以,隻是更耗費時間,我給你嫂子做的那個估計要用半個月,如果要雕刻龍紋,至少得二十天,你不能催。”
岑威點頭,沉默的跟著岑戎離開演武場。
“太子讓人告訴我,他年初的大病是中毒,有人想要他的命。”走至前院和後院的路口,岑威忽然開口,“他懷疑這個人是李曉朝。”
岑戎愣住,繼而滿頭霧水,“那他怎麼還答應李曉朝,願意住進大將軍府?”
岑威短促的笑了下,“隻是答應而已,你剛才也說,太子又改了主意。”
“嗯?”岑戎也笑,“他是太子,當然有任性的權利。”
岑戎回想年初的事,彼時他和岑威都在趕往京都的路上,隻知道太子染上風寒,纏綿病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情。
但是......
“李曉朝為什麼毒害太子?”
“因為他在騙我。”岑威冷靜的對岑戎道,“太子也不知道是誰毒害他,故意這麼說,隻是想拖住我。如果我願意主動幫他調查下毒的罪魁禍首,他也沒意見。”
岑戎滿臉茫然,緩緩抬起雙手扶住臉,然後晃了下頭,試圖將裡麵的水晃出去。
他翻了個白眼。
“能不能說人話?你知道太子在耍你玩,為什麼還願意改變主意,留在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