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戎摸了摸蘇迪雅的頭,笑道,“如果岑威有格外喜歡的人,哪怕是殺豬的屠婦,伯父和父親也舍不得逼他。”
“隻是娶妻的話......”他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的道,“好像隻有陳國公府的姑娘和江南總督府的姑娘,身份足夠尊貴,能與郡主平起平坐,不至於自行慚愧。”
蘇迪雅被打趣的臉色羞紅,轉過身不再理岑戎,充滿不安的心卻隨著耳邊的脈搏逐漸平穩。
無論是誰家的姑娘,隻要岑戎覺得可以,她就不怕與對方相處不來。
岑戎默默轉身,完全蘇迪雅籠罩在懷中,目光逐漸幽遠。
岑威將來的妻子,恐怕十有**是出自陳國公府。
如果是沈婉君嫁給岑威,龍虎軍與湖廣結成更親密的聯盟,伯父必定不會放棄主導地位。
可是換成陳國公府的姑娘,思及岑威的態度,岑戎卻有些拿不準。
剛才岑威離開的時候,特意提醒他留意瓦刺。
岑戎隻是不擅長縱觀大局或者說他無論在哪裡,身邊都不缺縱觀大局的人,所以在這方麵不算上心。但是他不是傻子,不至於岑威提醒到這個份上,依舊看不透岑威的顧慮。
聖朝飽受天災影響的同時,瓦刺也內亂不斷。
自從烈宗時期,陳國公的先祖寧王堪稱慘烈的勝利之後,瓦刺已經很久沒有大規模對聖朝發兵。
北疆偶爾的小打小鬨,隻是瓦刺部落心血來潮想要搶些東西就走的小摩擦,完全不受瓦刺王庭的影響。
如果陳國公被卷入聖朝內部的戰爭,抽身乏力,瓦刺未必還會像如今這般安靜。
岑戎長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怪不得岑威說打不贏,不會應戰。
即使能打敗北疆軍,龍虎軍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如果瓦刺大軍突然兵臨城下,潰敗的北疆軍扛不住,處於北疆軍後方的龍虎軍,應該捏著鼻子,放下生死恩怨支援不久之前的仇敵,還是等著瓦刺踩著北疆軍的屍體打過去?
嘖,果然贏不了。
可是與陳國公府聯姻,應該以龍虎軍為首,還是以北疆軍為首?
陳國公是英豪,他的兒子似乎......找不出比岑威更像樣的將才。
岑戎的臉上終於揚起笑意,隻要親眼看到岑威在戰場的模樣,沒有人能忘記這段記憶。
他收緊手臂,滿足的閉上眼睛,在耳邊清淺規律的呼吸聲中陷入沉睡。
岑威完全不知道,他的兄長有多麼的操心,隻是在豔陽高照的大街上,莫名覺得背脊發寒。
“少將軍。”孟長明府中,守門的奴仆是個頭發斑白的老漢,走路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可能是怕岑威等得不耐煩,他剛扶著牆壁站起來,立刻朝岑威招手呼喊。
岑威沒等老漢上前,主動下馬走過去,問道,“孟長明可在?”
“相爺不在。”老漢樂嗬嗬的搖頭。
早在去京郊請在莊子養病的孟長明回來教導太子的時候,岑威就已經通過老漢,得知孟長明對宰相的執念。
即使聖朝早就沒有宰相,他也要頂著文官的彈劾,眾人的嘲笑,堅持令府上的仆人稱呼他為相爺。
岑威抬頭望向皇宮的方向。
東宮的大火之後,他與太子的交集隻有福寧宮的宮人替太子的傳信。
從那之後,太子沒有召見他,他也沒有去給太子請安。
兩個人就像是在隔空較勁,偏偏又沒人動怒。
來找孟長明之前,岑威已經先後去找過梁安和陳玉,得知兩人被燕翎請走,不出意外,下個被邀請的人就是他。
正是因為暫時還不想參與進施承善和胡柳生之間,陰陽相隔的對峙,岑威才來找孟長明。
如今看來......
岑威掀起長袍,麵色如常的坐在孟長明的門檻上,對老漢道,“日光毒烈,我有些冷,在這裡休息會。”
老漢聞言,笑的見牙不見眼,熱情的道,“好好好,我這就去給您倒冰水!”
“謝謝”岑威點頭。
走到岑威身側的駿馬原地趴下,馬頭隨著老漢的身影移動,時不時的蹭蹭岑威的下巴,很像在疑惑,這兩人究竟誰的耳朵有毛病。
孟長明主動進宮為唐臻上課的行為,令唐臻時不時的看向窗外,確定太陽的位置。
說來慚愧,孟長明已經回京教他讀書數月,這還是第一次沒有突然陰陽怪氣,連續一個時辰都在認真的解釋書中的內容。
唐臻眯起眼睛,不動聲色的打量孟長明的身後。
很好,沒有黃鼠狼的尾巴。
“你在看什麼?”
孟長明發現唐臻的走神,平淡的聲音立刻變得尖利,嚇得落在窗外的飛鳥立刻逃跑,恰到好處的為陡然凝滯的氣氛添了幾分生氣。
唐臻麵無表情的抬起眼皮,直視孟長明的眼睛,然後心虛的低下頭。
不是他有意敷衍孟長明,委實是......孟長明作為老師,過於刁鑽,總是下方設法的找太子的麻煩。
如果太子是團鬆散綿軟的雲,無論怎麼戳都會慢吞吞的恢複原樣。
孟長明給雲朵瘦身的意圖難以成功,會以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毅力,想儘辦法的將潔白的雲,染成其他顏色。
什麼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給他變!
唐臻不介意偽裝,但是他不願意每天在同一個人麵前偽裝。
這會令他覺得無趣,乾脆明目張膽的擺爛。
麵對孟長明的步步緊逼,唐臻吝嗇於做出膽小怕事之外的任何表現。
這還是看在孟長明教的知識確實很有用的份上,唐臻才願意給點回應。
孟長明拿起毛筆,用尾部輕敲唐臻麵前的桌麵,“這就是殿下對老師的態度?”
“對不起。”唐臻敷衍的道歉,張嘴就是篇強調天地君親師的經典短文,偏偏眉宇間隻有濃鬱的愧疚,令人無法肯定這究竟是真誠的道歉,還是隱晦的冷嘲熱諷。
孟長明抬起眼皮,仔細打量唐臻的表情,若無其事的嘲諷道,“我還以為這些日子是在對著石頭念經,沒想到是石頭成精,拓印書本。”
唐臻思想放空,雙目呆滯的與孟長明對視。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你在罵我?”孟長明的語調陡然升高。
唐臻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滿臉詫異和惶恐,瑟瑟發抖的給孟長明道歉,如果孟長明的態度依舊強硬,他可以適時的流幾滴眼淚。
但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不配單獨欣賞他的沉浸式表演。
唐臻拿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臉皮,裝出被罵懵的模樣,呆滯的望著孟長明。
通過孟長明,唐臻終於能肯定的否認民間流傳的俗理,人的相貌與性格沒有必然關係,也不會受到經曆的影響。
所謂相由心生,隻是主觀錯覺。
否則性格刁鑽刻薄,在最少年得意的時候開始蹉跎的孟長明,怎麼會同時擁有風流倜儻的儀態和濃眉星目的神采?
引經據典、出口成章的訓斥持續半個時辰,清朗的聲音逐漸變得沙啞,唐臻的困意也無法在隱藏,趁著孟長明飲水,偷偷的打了個哈欠。
不出意外的出現意外。
沒等孟長明開口,唐臻難得主動認錯,“對不起,我昨夜背書到三更......”
這算是對孟長明的獎賞,姿態風流的文曲星引經據典,如果忽略具體的內容,委實能稱得上是視覺和聽覺俱全的盛宴。
既然如此,自然要及時給予回應,讓孟長明多罵一會。
原本已經差不多出氣的孟長明果然被唐臻的話吸引,眉頭緊皺,眼底皆是懷疑。
不僅懷疑太子撒謊,為什麼有人需要背書到三更。
同時也懷疑當初岑威給他下了什麼**藥,他才答應回來教太子讀書,難道他的腦子在睡夢中被雪雪啃過?
良久的沉默之後,孟長明從廣袖中抽出根兩掌長的木棍,麵無表情的道,“伸手。”
唐臻難以置信的看向孟長明,“首輔?”
“叫我老師。”孟長明用木棍敲了敲桌子,發出沉悶的聲音,“伸手!”
唐臻垂下頭,眼中飛快的閃過暗色,故意磨蹭又聽話,表現的懦弱至極,顫抖著舉起白皙的手掌,緊緊閉上眼睛。
孟長明又敲了敲桌子,沉聲道,“袖子擼至小臂頂端,為師給你留些體麵。
“是”太子哽咽的應聲,胡亂擼起袖子,即使沒抬頭,也能令人感受到他的慌亂和懼怕。
然而某個瞬間,唐臻卻陡然愣住,眼睛死死的盯著手肘處,指腹大小的雲朵形胎記。
他抬起頭看向孟長明,對方也在看那處胎記,目光前所未有的認真,眼底滿是錯愕。
唐臻眯起眼睛,無聲勾起嘴角。
孟長明居然已經在懷疑他的身份,可惜這具身體,確實是太子殿下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