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寄,祖上曾是開國功臣。
民間俗語說三代而衰,正是薛寄所在的這種人家。祖宗顯赫,奈何有不肖子孫,餘人亦資質平平,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家族日漸衰落卻無能無力。
等到薛寄長大,能夠承蒙的祖蔭,僅是與寧王嫡孫、安定侯世子......共同成為皇子伴讀。
彼時沒人能想到,從出生起就被落下的薛寄,日後能青雲直上,再與陳國公和安定侯平起平坐。
無論日後成宗和薛寄之間有多少齷齪,沒人能夠否定,成宗是薛寄的貴人。然而薛寄本人,未必不是梟雄。
成宗登基之後,朝野動蕩,難以安寧。
烈宗駕崩前勉強按下的官憂民憤愈演愈烈,無時無刻不在動搖成宗的皇位。
成宗經過艱難的抉擇,毅然決然的選擇用與烈宗完全不同的方式穩定朝堂。他沒有再打壓對他不滿的朝臣,開始隨心所欲的提拔既願意對他表忠誠,又有能力安撫百姓的權臣。
作為成宗曾經的伴讀,薛寄沒能在最初得到與陳國公和安定侯相同的權力。他因此決定去貴州做成宗的眼睛,不僅希望替成宗鎮守西南,更是因為知道,在京都,他永遠比不過安定侯。
在成宗的默許之下,薛寄紮根貴州,肆無忌憚的與當地官員和豪紳爭奪權力,短短十幾年名聲鵲起。
貴州、兩廣、福建皆以薛寄為尊。
如今的兩廣總兵和梁家軍,正是因為沒有態度強硬的反抗薛寄,才有幸沒在薛寄徹底掌權的時候被清算。
可惜......人心不足。
最初薛寄隻是落魄的武爵兒孫,他眼中隻有同為皇子伴讀的燕凜和程紅纓,希望將來不至於被這兩人落下太遠。
等他成為說一不二的南寧侯,出門在外甚至被稱作南王,再看北方的陳國公和京都的安定侯,難免有不過如此的感慨。
即使是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也隻是命好而已。
然而紮根貴州,然後輾轉走到廣西,再越過廣東,占據福建的過程中,薛寄聽得最多的話卻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憑什麼有些人能夠天生命好!
薛寄不服。
他想取而代之。
成宗精通平衡之道,最擅辨識人心。
等到薛寄終於下定決心,打算對成宗出手的時候,他的野心早已成為各地心照不宣的秘密。
‘剿滅叛臣賊子薛寄’是成宗在位期間,唯一一次向各地下達軍令,效果遠勝於鐵血治國的烈宗所下的聖旨。
不僅遠在北地的陳國公世子燕北旗親自南下,各地衛指揮使也立刻帶兵趕往薛寄統轄之處。四川巡撫和僰人土司首領甚至願意為這場戰事,暫時休戰,專心剿滅叛臣賊子。
時隔多年,四川巡撫和僰人土司首領依舊三天一出兵,五天一列陣。曾親自帶兵迎戰薛寄的浙江衛指揮使施茂,正是今日三省總督施尚文和福建衛指揮使施尚武的父親。燕北旗成為新的陳國公,雄踞北方,幾乎是整個聖朝所有武將最向往的存在......可想而知,當年究竟是誰勝誰負。
唐臻閉上眼睛。
短暫的犧牲視覺,能夠提高他的記憶。
景成三十二年,叛軍戰敗,叛軍首領薛寄陣前伏誅。
紅蓮第一次出現是在人前是在景成三十五年。
三年的時間,究竟是薛寄借屍還魂,還是有人在薛寄伏誅之後,利用薛寄生前在貴州的積攢,想出以紅蓮滋養恐懼,憑恐懼控製人心的主意?
薛寄戰場伏誅之後,唯一能稱得上令貴州重回安寧的人隻有嘉國公吳軒和。他更是貴州曆代掌權人中,僅有的能以鐵血手腕消滅紅蓮,還貴州百姓安寧的狠人。
除此之外,吳軒和也是比薛寄更罄竹難書的罪人。
他因為心生嫉妒,在醉酒之後突然暴起,當場砍下成宗的項上人頭,然後被碎屍萬段。
薛寄、紅蓮、吳軒和、成宗......
如果非要將這些詞語放在同處,難免細思則恐。
唐臻無聲睜開眼睛,朝昌泰帝看去。
不久之前,臉上還帶著笑意的人,此時正麵色複雜的凝視手中的信紙,蒼白消瘦的手上依稀可見青筋的痕跡。
身為親身經曆過那些往事的人,昌泰帝的情緒比唐臻更敏感。
況且岑威才是找出七座藏在深山之中的紅蓮鎮的將領,他知道的信息隻會比梁安更詳細。
唐臻甚至懷疑,梁安會知道薛寄也是托岑威的福。
他沒有立刻打擾昌泰帝,隻是由坐轉站,立在昌泰帝隻要抬起頭就能看到的地方,默默等待對方回神。
許久之後,昌泰帝掩麵長歎,麵帶歉意的將手中已經被揉皺的信紙遞給唐臻。
“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