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三合一(1 / 2)

陳玉見他舉例越多,唐臻喝藥的頻率就越勤,嫣紅的唇色在病容的襯托下,顯得頗為......詭異,當機立斷,提起另外的事。

他低聲道,“我看劉禦醫像是被殿下嚇破了膽子,不如您裝作小憩,再讓劉禦醫來施針?免得他驚中失措,連累殿下。”

唐臻點頭,昂頭飲儘碗中剩下的藥汁,在陳玉尚未開口之前,做出保證,“最後一次。”

如果沒有昨夜的意外,昨日就該是最後一次施針。

有劉禦醫的施針和藥方,唐臻的狀況肉眼可見的得到緩解,完全看不出曾夜裡穿著**的寢衣,在冰涼的地上坐幾個時辰。

當夜,陳玉和程誠輪番守夜,戰戰兢兢的盯著蠟燭。

唐臻雖然夜裡醒過一次,但其神色卻與白日仿佛,喝了半盞溫水,又與守下半夜的程誠說了幾句話,再次睡去。

陳玉從程誠口中聽到太子平平無奇的起夜經過,深深的鬆了口氣的同時,終於放下對劉禦醫的懷疑,在天色大亮之後,再次前往劉禦醫的住處。

劉禦醫卻見到陳玉就頭疼,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陳大人有什麼事,是不是太子殿下又哪裡不舒服?”

陳玉搖頭,低聲道,“我想再問問殿下的......嗯,病症。”

他終究還是將劉禦醫當成外人,不願意將太子的所有秘密都透露給對方,挑著說了些從昨日到今日,太子的反應,要求劉禦醫更詳細的解釋太子的病症,最好能藥到病除,免得太子遭罪。

“陳大人稍等,容我想想。”

劉禦醫長歎了口氣,若是彆人敢這麼防備他,還要他儘心儘力的診治,他少不得要給對方些苦頭吃。

可是太子殿下......

劉禦醫摸了下塗了最好的膏藥,依舊隱隱作痛的脖頸,暗道上輩子作孽。恨不得用儘畢生所學,換太子殿下從此無病無災,再也彆來打擾他的生活。

“昨日的種種,隻是我的推測,若是有對不上的地方,令殿下不以為然,皆是我的過錯。”劉禦醫苦笑,“聽陳大人的話,我倒是有些新思路。”

陳玉起身,鄭重長揖,“請大人賜教。”

“不敢。”劉禦醫扶起陳玉,凝重的臉色稍稍緩和,邊斟酌邊開口,語速格外緩慢,“殿下或許有些厭世的傾向。”

“厭世?”陳玉的臉色逐漸難看,仔細品味這兩個字。

劉禦醫點頭,“我與你說過很多次,殿下心性之堅韌,遠超常人。正是因為如此,殿下如果認定因為厭世生出的種種傾向,皆是正常人或他身為太子,不該有的念頭。哪怕厭世到極致,他也會下意識的抗拒本能......身體反應和本能相互矛盾,久而久之,難免生出錯亂。”

陳玉良久沒有出聲,作為正常人,他能理解太子因為從前的經曆,偶爾做出非同尋常的事。然而作為生病尋醫,從不關心藥方的粗人,他委實難以對劉禦醫的理論發表看法。

劉禦醫見狀也不強求,陳玉能安靜的傾聽他的話,即使聽見並不認同的內容也隻說麵露不快,沒有出言打斷,與他爭論。對於劉禦醫來說,已經算意外之喜。

他試著用更簡單的語言概括結論。

“殿下目前的情況,遠比我最初的猜測嚴重。你可以理解為殿下比陛下更像世外之人,原來是陛下作為繩子拽著殿下。如今陛下和殿下......”劉禦醫不敢揣測天家父子的感情,擠眉弄眼的示意陳玉意會,高深莫測的道,“繩子斷開,殿下就會去他該去的地方,再多的良藥也隻是拖延時間。”

陳玉怔住。

一時之間,許多曾經想不通的事同時湧上心頭,竟然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從端妃到齊黎,再到陳國公,怪不得......怪不得殿下每次都表現的那麼在意。

原來在殿下心中,陛下不止是父親。

“仙妃......”

劉禦醫搖頭,無情否定陳玉的希望,“我曾為娘娘診脈,娘娘比陛下入道更深,周身氣質幾乎能與修行數十年的老和尚、老道士相比,雖然身在紅塵,但早已六根清淨,如何能拽得住殿下?”

陳玉呆坐良久,低聲問道,“殿下為什麼畏黑?魘住時總是會抹向額頭,像是在擦汗,即使渾身冰涼也會掀開被子。”

“三魂七魄散開之時稱為失智。”劉禦醫麵露遲疑,“或許殿下曾在黑夜中經曆印象深刻的事,總是在失智的時候不知不覺的想起。”

陳玉又問了些通過細致的觀察發現的不同尋常,剛開始,劉禦醫還能通過思考依次給出答案。

隨著陳玉的疑問越來越細致,恨不得能追溯本源,劉禦醫眉宇間的茫然越來越濃,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庸醫。

起碼在看人三魂七魄的方麵,不如老道、和尚。

他建議陳玉找個信得過的大師,給太子殿下看看。

陳玉歎氣,雖然跟在太子殿下身邊的日子尚且不算長,但是他能確定,殿下不信鬼神,否則也做不出讓他的父親在廣西以幽冥教之名,安撫流民的事。

他再次謝過劉禦醫,請求劉禦醫仔細斟酌,為太子擬定平息情緒的藥方,然後心事重重的離開。

程誠攔住陳玉,以目光示意他看向寢殿緊閉的房門,低聲道,“孟長明在裡麵。”

陳玉點頭,臉上的擔心與程誠如出一轍。

隻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為太子殿下擔心,還是該為孟長明擔心。

多日未曾進宮的孟長明依舊穿著紅衣,雖說是以養病為理由去京郊暫住,但臉色紅潤,雙目有神,絲毫看不出快馬趕來宮中的狼狽。

他目光炯炯的打量唐臻,說話一如既往的不客氣。

“我以為你熬不過這次,他就能回來,可惜。”

唐臻輕笑,忽然道,“你殺了我,他會不會回來?”

迄今為止,隻有孟長明發現他與原本的太子不是一個人。

然而孟長明不知道被什麼思維誤導,竟然覺得他與原本的太子是一體兩魄。

性格軟綿的天真太子受不了壓迫,於是在險些被毒死之後,分裂出心思果決,手段狠厲的新人格占據上風。

孟長明愣住,連退數步,輕斥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唐臻抬手放在胸前,喃喃道,“是啊,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話音剛落,他臉上的迷茫便消失的乾乾淨淨,似笑非笑的朝孟長明拱手,“不過我不是君子,又以小人之心度老師之腹。”

孟長明眉心緊皺,目光定定的打量唐臻,“殿下放心,陛下已經遇到二公子,定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唐臻垂下眼簾,“是嗎?那我就放心了。”

二公子,應該是燕翎的嫡次兄,因為過於貪圖玩樂,不能支撐國公府的門楣,所以沒能成為世子。

孟長明身上散發的煩躁突然變得極為明顯,他原地轉了兩圈,腳步越來越快,猛地朝坐在床上的唐臻衝過去。單手抬起唐臻的下巴,目光一寸接著一寸,不肯放過任何細節的打量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唐臻順從的抬起眼皮,方便對方將他看得更透徹,順便虛心求教,“老師,我的麵相有改變嗎?”

雖然他至今依舊不知道,孟長明憑什麼篤定他不是原本的太子殿下,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好奇,孟長明眼中的景象和人臉是不是與尋常人不同。

孟長明不答反問,咬牙切齒的道,“你不會因為陛下背著你北上,心中不如意,又分出個新魂魄出來吧?”

“啊?”饒是唐臻見多識廣,此時也因為孟長明異於常人的思路驚訝的回不過神。

孟長明鬆開手,退後兩步,深吸了口氣,整個人還是肉眼可見的煩躁。

他始終在暗自比較太子與從前的不同,在他心中,現在的太子和原本的太子是完全的兩個人。

因為不知道原本的太子究竟還有沒有機會再出現,所以他不僅不會與現在的太子為敵,反而會儘力幫助這個更適合做太子的魂。

起碼作為老師,他沒有私心。

但是這不代表,孟長明能眼睜睜的看著親手灌溉的小樹苗莫名其妙的消失,沒換回原本的太子,反而又憑空出現個嶄新的太子。

“你不必為陛下擔心”孟長明捏了捏眉心,解釋道,“兩個月前,瓦剌新可汗暴斃,九王子殺了新的漢王,統一草原,對長城虎視眈眈。最晚不超過明年秋日,隻要他還在漢位,肯定會調兵南下。”

“龍虎軍現在看著還好,岑壯虎目光夠長遠,岑威也心有成算,但是難以預料,北疆軍真的與瓦剌難分勝負之時,龍虎軍是否會被貪欲影響。”孟長明手指沾上茶水,寥寥幾筆便畫出聖朝的疆域,“南方又有三省總督和沈思水有勾結的意向。國公不想腹背受敵,這次試探陛下,隻想換個心安,不會對陛下如何,更不會讓陛下在北疆駕崩。”

唐臻眨了眨眼睛,想說他不在乎昌泰帝會不會在北疆駕崩,更不會因此鬱悶死,導致這具身體又迎來第三個主人。

然而看著孟長明殫精竭慮的模樣,這番猶如潑冷水的話卻有些說不出口。

因為對方始終惦記著原主,他對孟長明向來比對彆人多幾分寬容。

最後先開口的人卻是孟長明。

“殿下,你的麵相變了。”

唐臻麵露驚訝,“如何?”

孟長明滿臉沉痛,“殿下原本乃帝王之相,如今卻是命不久矣。”

唐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給足孟長明麵子,實際卻是半個字都不信。

他變成太子殿下之後,不是受原主的連累,忍受病去如抽絲的痛苦,就是強行支撐病弱的身體,消耗元氣。

如今經過劉禦醫的祖傳針法調養,即使不能立刻補上過去的虧空,起碼也能加二十年的壽命上限。

怎麼反而變成短命相?

嘖,不愧是孟長明,煞有其事的忽悠人,險些連他也騙過了。

“殿下不信。”孟長明冷笑,反問唐臻,“你可知,原本的他是什麼麵相?”

“嗯?”唐臻麵露詢問。

孟長明無意識的摩挲腰間的玉佩,語氣複雜至極,難以分辨是懷念還是沉痛,“家破人亡,顛沛流離,最後死無全屍。”

唐臻回想他剛成為太子時,周圍人的態度,簡單的推測出原主的性格,竟然覺得孟長明的揣測不無道理。

暫且不去想,琢磨著讓原主穿女裝的孟長明究竟是什麼心思。

光是想要將原主馴服成私有物的李曉朝和燕翎,至少會在得知彼此與其懷這相同的心思時各自出招,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原主......

早死早解脫,其實也挺好。

唐臻打了個哈欠,依舊對孟長明會看相存有疑心。

孟長明怎麼可能看不出唐臻的心思,當即冷笑,轉身就要走。

罷了,好言勸不了該死鬼,第二個太子的帝王之相終究有所欠缺,說不定再來第三個太子殿下,正是他期盼已久的中興之主。

“孟長明?老師!”唐臻叫住孟長明,眉心微顰,輕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滿是無措,“孤不信的是玄學,並非不信老師。”

相比麵對陳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偏要與他多說話時難掩糾結的臉,唐臻寧願麵對孟長明的冷笑。

孟長明停在門邊,眼底的晦澀漸濃。

那個像是永遠都長不大的小殿下,也曾臉色蒼白的躺在那裡,拉著他的袖子自責,希望能變成果決狠心,足以擔當太子責任的人。

與其等待不知道什麼模樣且未必存在的第三個和不知道是否還能回來的第一個,不如在如今的太子殿下身上多花些心思。

如果他當初能耐下心,多在小殿下身上花些心思,也許......

孟長明垂下眼簾,冷著臉回到床邊。

唐臻仔細觀察孟長明的神色,忽然道,“陳國公有沒有帝王之相?”

孟長明抬起眼皮,愚蠢二字顯而易見,“國公有帝王之相,我還來京都做什麼宰相?”

“國公好肚量。”唐臻哂笑。

孟長明生於北地,長於北地,揚名於北地,最後卻說陳國公沒有帝王之相,千裡迢迢的趕到京都混吃等死。

陳國公非但沒怪罪孟長明,依舊願意為孟長明行方便。

嘖,這肚裡能撐船的宰相,分明應該陳國公來做。

孟長明似是看透唐臻的想法,輕描淡寫的解釋道,“我想做宰相,國公卻沒有帝王之相,於是就生出想法,先去找有帝王之相的人。”

唐臻點頭。

內容是否離譜暫且不提,起碼思路正確。

“國公和家族都不肯讓我離開。”想起那段日子,孟長明麵露沉鬱,給自己倒了盞溫水,捧在手中,“紫微星顯現那日,我在夢中驚醒,算了一卦,心知帝王會在京都出現。”

然後就是孟長明說服陳國公卻無法說服長輩,最後隻能脫離孟氏,獨自進京等待帝王的過程。

聽到孟長明是靠卦象說服陳國公,唐臻臉上類似聽故事的趣味稍稍凝固,驚訝的問道,“你會算卦?”

孟長明搖頭,理直氣壯,“不會。隻有星相大變的時候我心中才會有感應,順勢起卦。”

“成功率?”唐臻挑眉,眼底的懷疑越來越濃。

孟長明輕而易舉的理解從未聽過的詞彙,稍作思索,臉色頗為沉重的搖頭,“迄今為止,我隻算過三次。我五歲算了一卦,推測國公在今年冬有死劫,國公早有準備,如今已經躲過瓦剌的奇襲。第二卦在十二歲,推測家中伯祖父活不到八十壽辰,家中為此特意提前半年為伯祖父辦壽宴,壽宴結束的第二日,伯祖父就......第三卦,有帝王之相的人會在京都出現。”

唐臻聽得目瞪口呆,要不是深知,以孟長明的驕傲,不屑有招搖撞騙的手段,他肯定會將孟長明打成天橋下算卦的騙子。

陳國公何止是今年有死劫?

隻要陳國公還上戰場,年年都有猝死的可能。

八十歲的老人因為準備過壽宴累死......好像也不奇怪。

有帝王之相的人,不是繼承聖朝的江山就是推翻聖朝的江山,當然會出現在京都!

唐臻忍住源源不斷的質疑,換了個問題,“除了曾經的我之外,你還看過誰有帝王之相?”

孟長明搖頭,眼角眉梢皆是認真,“沒有,我隻在你的臉上看到過帝王之相,但是......”

如今帝王之相已經變成命不久矣的麵相。

唐臻終究還是沒忍住,胡亂的摸了摸臉,玩笑道,“要不我去洗個臉,你再看看?”

“不必。”再次受到質疑的孟長明已經不再為此生氣,高深莫測的道,“人的麵相並非一成不變,我沒有被逐出族中之前,我的父親也是孟氏的族長,眉宇間有中興之相。然而我離開北地,他偷偷來送我時,眉宇間卻隻剩下富貴長壽之相。”

唐臻眨了眨眼睛,孟長明解釋的越多,他越覺得孟長明在吹牛。

“況且我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能看到彆人的麵相。”孟長明凝神盯著唐臻看了會,緩緩搖頭,“現在看不見了。”

唐臻換了個姿勢,往背後墊了兩個軟枕,饒有興致的道,“能不能說說,彆人是什麼麵相?”

無論真假,這都比話本有趣。

孟長明冷哼,惡聲惡語的道,“施承善暴斃之相、胡柳生不得善終、梁安猛將之相、陳玉......”

“陳玉怎麼?”唐臻立刻追問。

“他的麵向變得很快。”孟長明似笑非笑的道,“原本平平無奇流離之相。破秋日前後,他曾有過暴斃之相,然後是青史留名之相,今日我還沒看到他,不知道會不會繼續隨你的麵相變化。”

唐臻笑了笑,假裝沒聽出孟長明的言下之意,“岑威是什麼麵相?”

或許是因為太子麵相命不久矣的緣故,孟長明今日的脾氣格外好,“岑威的麵向也經常變化,但是我隻看清過兩次,一次是反賊梟雄,一次是能臣良將。”

話畢,唐臻和孟長明麵麵相覷,同時莞爾。

孟長明連連搖頭,即使是讓他自己來聽也不得不說,真像是滿口謊言的騙子說的話。

怪不得太子懷疑。

孟長明離開時特意叫住陳玉,神色鄭重的打量陳玉半晌,看得陳玉心中發慌,下意識的摸臉,“孟兄?”

看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