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徘徊之女(一)(1 / 2)

在很久很久以前,神明的痕跡還沒有完全從這片土地上消失的時候,這座山裡囚禁了一個犯了錯的弱小神明。

那年大雪封山,一隊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災民為了躲避戰亂逃入牢山,他們已無路可走,隻能跪倒在山腳下祈求神明的憐憫。

“請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抱著自己高燒病倒的女兒,一個無助的母親在風雪中絕望哀嚎著,“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話,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我願意付出一切!”

被重重鎖鏈束縛著的神靈被這濃鬱而悲哀的情感所驚醒卻無能為力,祂隻能看著這群弱小的災民們重整旗鼓,在山坳裡搭建營地,尋找食物,拚儘全力想要活下去。

但殘酷的命運仍不肯放他們一條生路。

一個兩個……隊伍裡相對強壯的人一個接一個的病倒死去,隻剩下了一群老弱病殘,他們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絕望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神明終於忍不住出手。祂不過是一個弱小的春神,神力卑微,隻能在春季催動群山上的鮮花盛開。

祂用儘全身力氣驅使神力,卻隻能在那被冷酷的冰雪覆蓋的營地裡,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活下去吧,再加一把勁,你們一定能挺過去。

那枝纖細而脆弱的小小紅色花朵,成為了整個難民營的精神支柱,它是神明賜福的印記,它是生機猶存的征兆,它是希望不滅的象征。

他們真的活了下來,他們由衷地感謝著那位在冰天雪地中送給他們一縷春光的神秘神明。

他們的春天要來了,而神明的刑期也即將走到儘頭,祂很快將迎來自由。

柳生傑跟著那個沒有名字的“巫女”走在林間小路上。聽著那美麗而神秘的少年用輕柔而悅耳的聲音講述著關於這座山的神秘傳說。

陽光透過茂密的枝丫撒在他身上,為他纖弱而堅韌的背影籠上一層朦朧的光。他腳步輕快而靈動,如同一隻在林間歡快跳動的小鹿。

柳生傑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得出了神,這少年給他的感覺熟悉又陌生,他們明明是初次相識,卻又好像是久彆重逢。

“那個神明——後來怎麼樣了?”他聽著這段關於山神的傳說,少年清脆悅耳的聲音宛如晨光裡林間的鳥鳴一般婉轉動聽,讓他無比沉醉,他忍不住想要那張紅潤可愛的小嘴多吐露出一點動人的話語,於是他沒話找話道,“祂自由了嗎?”

少年停下了腳步,回過身詫異地望了他一眼,慢慢道:“你真奇怪,一般人都會覺得這些傳說無聊又枯燥。”

他歪著頭,像隻好奇的鳥兒那樣看向來自大山外麵的高大男人,蒼藍色的眸子純淨而美好。

“沒有,祂沒有得到自由。”少年看著柳生傑的眼睛,抿了抿唇,垂下頭平靜道,“祂留在了這裡。”

神明的刑期到了,牢山的大雪終於停了下來。祂走出牢籠,驚訝地發現那些祂救助過的災民為祂建起了一座小小的神廟。

“為了感謝您的恩德!”他們拜服在地,無比虔誠地高聲道,“請讓我們侍奉在您的神座下吧!”

但神明不需要侍從,祂隻想在山野間自由奔跑,祂的裙擺將化作春天的風,祂的歌聲將喚來春天的雨,祂在大地上舞動,每一次旋轉都會讓無數花朵盛開。

然而即便身為神明,在殘酷的命運車輪下,也如同那些弱小的災民般,不過螻蟻而已。

屬於神明的時代,結束了。

沒有信仰,沒有供奉,祂不過是一個弱小而卑微的春神,祂逐漸虛弱,而當祂的神火最終熄滅之時。

祂被迫墮落變成了一個妖怪。

曾經的神明將自己關在牢山深處,這漫山遍野的花朵也不再需要祂,祂會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裡默默死去。

那些災民突然再次找上門來,這次他們帶著大量的供品,仍舊無比虔誠地跪拜在山腳下。

“大人!請讓我們敬奉您吧!我們這些人,將世世代代永遠奉您為神主!”

“我如今已經不再是神明了,不能再給你們什麼庇佑。”那被剝奪了神位的曾經的神明嘶啞著聲音道,“你們走吧,我不夠強大,沒辦法成為你們的神明。”

村民們沒有走,他們拿出了那朵曾經曆經風雪,終於迎來春天的小小花朵,將它種在了神明的門前。

“您不需要庇護我們什麼,大人,我們隻是想報答您而已。”

神明驚訝地發現,這株纖細脆弱的徘徊花上,竟然保留著一絲不弱的神力。

祂借此重新點燃了自己的神火。

“高天原在上,吾在此,立下誓約。”

“吾願長留此地,儘全力庇佑牢山村114位村民,而此114位村民,將永遠供奉吾為神主。”

契約,達成。

“這真是個美好的故事啊。”聽著這個人類與神明互相救贖的美好傳說,柳生傑忍不住發自內心地感歎道,“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話,祂此刻也一定非常幸福吧。”

“能夠和自己的信徒們永遠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撲哧。”那少年突然輕笑出聲,他一邊笑,一邊不住地道歉,“抱歉抱歉,我隻是,很久沒見到像你這種真心實意地把傳說故事當真的人了。”

“現在的人,早就不信什麼神明啦。”

他這樣笑起來真可愛。

柳生傑呆呆地看著那個長相昳麗的少年,他猶帶笑意的臉龐白皙而嬌嫩,唇形優美,微微垂下的濃密睫羽輕顫著,一下一下仿佛正掃在人的心口上。

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雨夜裡背後有些潔白脈輪的純白身影。

“喂!喂!回神啦——”一根蔥白纖細的手指在他眼前晃著,將他從那些混亂甜美的綺絲中拽了出來,那個明月一般美好的少年不知何時湊到了他的身前,瞪大眼睛看著他,“你為什麼總是走神啊,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

“哈哈,那個——誒,我不能總這麼叫你——”黑發的高大男子乾笑兩聲,尷尬地摸了摸頭,他半散著頭發,麵容溫和而穩重,嘴角噙著一絲柔和的笑意,他定定地注視著站在自己近前,仿佛一伸手就能籠住的少年,柔聲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有名字。”

“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好不好?”

少年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望向男人,對方那雙深紫色的瞳孔帶著脈脈溫情,幽深得仿佛要把人吸入其中。

他像是被冒犯了一般後退了兩步,白皙的臉頰上飄起一抹緋色,小鹿般明亮的雙眸因為驚訝而瞪地滾圓。

“你——你你你——”

他指著柳生傑,顫抖著聲音結結巴巴地你了半天,終於像是妥協了一般小聲歎了口氣,低著頭細聲問道:“什…什麼名字?”

“先說好,不好聽的我可不要哦。”

柳生傑的眼神越發溫柔了,他上前兩步湊近那個紅著臉的纖細少年,強壯的身影將其完全籠罩在身下。

他伸出手,輕輕將少年耳邊的一捋碎發掖在他耳後,粗糙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細膩如瓷的肌膚,引起一陣戰栗。

“維爾,”思索了一番後,他的心裡有了答案。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大提琴般絲滑性感,“我叫你維爾好不好?”

如同觸碰到了什麼無形的機關,在二人察覺不到的地方,整個世界都扭曲震顫了一瞬。

柳生傑敏銳地感覺到少年的周身的氣息突然變得無比強大而危險,但隻一瞬,就恢複成了無害的模樣。

錯覺嗎?

他疑惑地看著低著頭訥訥無言的少年,他纖細白皙的脖頸裸露著,顯得無比脆弱,因為運動而有些散開的衣領中,隱約可以透出一絲撩人春色。

黑發男人的眸色越發深重起來,他的喉結不自覺的上下滾動了下,隻覺得自己突然口乾舌燥起來。

“村子就在前麵啦!”對身邊人的危險仿佛一無所知的少年拉著男人的衣角,催促他快點走,“我帶你悄悄地進去,千萬千萬,彆被人發現。”

“誒?!”柳生傑疑惑不解地問道,“這是為什麼?你們村不歡迎外人?”

少年抿著嘴,纖細的眉毛因為糾結都皺在了一起,但他隻是很小聲地告誡道:“你來的時間太巧了,彆的我不能說,但你隻需要記住一點。”

“如果你不幸被發現了,千萬彆太相信他們。”

“我們走吧,天黑以後,森林裡非常危險。”

說實話,維爾剛才那一番告誡,差點讓柳生傑以為自己即將麵對的是橫眉冷對的村民□□大會,或者是什麼惡徒雲集鬼怪叢生的匪窩。

但實際上,這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落後的小山村。

雖然坐落於山上,但這裡的土地肥沃得過份,田裡的禾苗綠油油的,瑩潤可愛。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彎曲小路,隱約可見路儘頭的那一汪翡翠色的靜謐湖泊。

每家每戶都有著石頭砌成的,樸素但自然美好的小屋。這些建築高高低低的錯落與山林間,此刻夜色已降,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在那嫋嫋炊煙的籠罩下,如同墜入黑暗的橘紅色星鬥。

太安靜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安靜的村莊。沒有蟬鳴、沒有犬吠、沒有孩童牧牛回家的小調。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寂,隻剩下了他和少年兩個人。

此刻維爾正拉著柳生傑的手小心翼翼地在陰影中穿行。他謹慎地探出頭,左右查看了下,發現沒有人經過才把人從自己身後拉了出來。

看著他無比緊張的可愛模樣,男人忍不住低聲發笑,他從背後貼近少年,低頭湊到那白皙誘人的耳朵邊輕聲道:“這麼害怕?”

男人低沉的嗓音帶著成熟的性感,滾燙的熱浪襲上耳廓將那白皙如玉的小小耳垂熏得通紅。被他的呼吸弄得有些癢癢的少年聞言回過頭斜睨他一眼,微紅著臉壓低聲音道:“彆出聲!”

他們左拐右拐,終於到了目的地。

那時一個無比古老而樸素的神廟,仿佛被擴建過幾次,但麵積不大。

門前的鳥居上的紅漆早已脫落,顯得無比暗沉而破舊。他們拾級而上,長長的步道兩邊林木茂盛,有無數高高矮矮的石人靜默兩旁,它們全部麵朝神廟的方向,每一個石人腳下都種著一株血紅的花朵。

幾經輾轉,終於把人帶到家裡的維爾疲憊地合上了大門,正當他想靠在門前休息一會兒,平複下自己因為緊張而劇烈跳動的小心臟時,一個他此時絕不想聽見的可怕聲音從黑暗處響起。

“嘖,小矮子。膽子不小啊,敢帶野男人回家?”

柳生傑瞬間掏出背包裡的咒具,一把將少年護在身後,冷聲道:“誰?!”

此刻明月已然升起,在銀色清冷的月光下,一個短發淩亂,身著白色和服,前襟大敞著露出蒼白色精壯胸膛的白發男人走了出來。

他光著腳吊兒郎當地塌拉著拖鞋,那張和少年有五分像的俊臉上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壞笑,同樣蒼藍色的眸子裡滿是興味。

“你姘頭的老公。”

僅僅一句話,柳生傑瞬間就被激怒了。

刀劍相交金屬相擊的錚鳴之聲驟然響起。兩個同樣高大強悍的男人幾乎同時出手襲向對方。

白發男子挑了挑眉,格擋住柳生傑揮出的一記重拳,眼神帶著一絲懷念,他一邊打,一邊嘴裡還不停地挑釁:“哇,這麼生氣的嗎?”

“不是吧傑,老子上次把你的二十一頁報告都弄丟了也沒見你這麼生氣啊!”

然而麵容冷峻的黑發男人隻是抿著唇如同一隻被激怒的野獸一般抽出了隨身攜帶的咒具,他半散著的頭發略有些淩亂,平時裡文質彬彬的男人此刻看上去充滿野性。

他結婚了?嫁給了眼前這個人?怎麼可能?!而且為什麼這人一副和自己很熟的樣子……

他眼神冰冷,如同出鞘的利劍般刺向出言不遜的男人:“誰準你叫我的名字?”

被突如其來的戰鬥嚇蒙了的少年此刻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他慌亂地拉住柳生傑的手,想讓他把那可怕的兵器放下,然而男人粗壯的臂膀硬得像鐵,他根本掰不動。

“彆打了彆打了!”他靠著柳生傑,緊緊地拽著他握緊的拳頭,輕聲安撫道,“柳生先生,你彆聽他亂說,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他才不是我……我老公!”紅著臉喊出那個名詞,少年惡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他就是被那些人選出來的祭品而已!我才不承認呢!”

優哉遊哉依靠在門廊前柱子上的白發男人聞言立刻就不乾了,他嘴角微微勾起,不懷好意地調笑道:“誒呀,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了?昨天晚上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哦。”

“還有,我就是你村裡給你分配的老公哦,劇本就是這麼寫得嘻嘻。”

不怎麼會罵人的少年立時就被這個無恥惡棍氣得渾身發顫,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在柳生先生麵前和彆的男人扯上關係,他急切地對柳生傑解釋道:“你相信我!我真的和他沒有關係!他亂講的!”

“嗯,沒事,我相信你。”他拉著少年,將他好好地擋在身後,語氣平和而堅定,眼神卻死死地盯著門廊下的男人,如同被入侵領地的凶獸一般充滿殺意。

“哇哦,眼神不錯啊傑。”那白發男人嬉笑著對他豎起大拇指,他攤開手向他們走來,以示自己沒有攻擊性,“那麼再介紹一次吧。”

“我是五條悟,這個村最帥的男人,你後邊那個小矮子異父異母的好爸爸,還是你最好的哥們兒。”滿嘴跑火車的五條悟在二人的瞪視下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完了一大長串。

“很高興再度認識你,傑。”

“順便,你們最好快點進屋,不然那個小矮子就要變身了,超——可怕的好嘛,我怕給你留下啥心理陰影,以後硬不起來就慘了。”

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講什麼胡話的柳生傑隻抓住了一個重點,就是他似乎和身後的少年真的不是那種關係。

一直緊繃的心弦一鬆,他放下了武器,無視某個嘮嘮叨叨的男人,回頭柔聲問向少年:“客房在哪裡?我們進去說吧。”

聽到五條悟的話之後,臉色就變得無比蒼白的少年咬著唇點了點頭,拉著他向神廟深處走去,路過那個言辭輕佻的奇怪白發男人時,他對著少年扔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叮囑:“喂,記得點時間啊小矮子。”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那輪雪白色皎潔的明月沉默地俯瞰人間。月光下的神廟無比靜謐寧靜,帶著一種讓人凝神靜氣的禪意,房頂上陳舊的瓦片被月光鋪上了一層銀霜,牆角處有數枝梅花舒展,緋紅的花瓣在月色下更顯嬌美。

他跟著少年來到了一處臥房前,少年推開門扉,裡麵小巧玲瓏,雖然陳設樸素,卻布置得精致而溫馨,看得出來房間的主人很喜歡花草,無數大大小小的盆栽塞滿了房間的各個角落,桌上還溫著一壺熱茶。

這是一個充滿生活氣息的房間。

柳生傑挑起眉,疑惑地看向少年,隻聽他微紅著臉輕聲說:“抱歉,這裡隻有兩個房間……那個客房被討厭的五條悟占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住我這裡吧。”

男人輕笑一聲,環視了一周後,大大方方地坐在唯一一卷床鋪前,朝少年招了招手,低聲道:“過來。”

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中,他一把拉住對方,將他按在榻榻米上坐下,溫聲道:“我難道是什麼無禮到挑揀住宿條件的惡客嗎?”

“彆緊張,維爾。”他單膝跪地,低著頭伸手輕輕為少年解開鞋襪,輕笑著問道,“五條悟說你會變身,怎麼個變法?變成小鹿,還是小鳥?”

少年的腳意料之中的無比柔軟,小小的,幾乎隻有他手掌大,像一瓣任人采擷的蓮。柳生傑神色莫名,垂眸盯著那白皙纖細的腳踝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