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顧雙宅門手記 雲嶠 5507 字 4個月前

見他坐了下來,四少爺也像泄了氣似的,癱在靠牆的交椅上。

他抹著汗:“真是嚇死人了,為了不讓人看出蹊蹺,還不能閉門謝客,要特意把人往誠意堂請,又怕有哪個人發現你躲在這裡,我們家可是好不容易才從吳王那件事裡脫身,如此一來又要陷進去了。”

聶驊是從蘇州逃回金陵的。

由於吳王主張克扣軍餉,用以填補賑災的款項,東南抗倭將士怨聲載道。

寒冬臘月,東南沿海天氣濕冷,寒氣侵入骨髓,士卒們卻因軍費短缺無法置辦冬衣,有些更偏遠的小衛所,甚至連口糧都成問題,相繼有數十人因凍餓死去。

溫飽無著,人心思變,軍營中已爆發多起騷動。

衛國公數次上疏,試圖挽回聖心,可在皇帝心中,吳王的地位自然不是一個臣子可比的,何況以軍餉充賑災款項的確戳中了皇帝的心事。

衛國公年近不惑,身經兩朝的宦海沉浮,縱然看出此事的症結在於吳王的挑撥,也不會貿然行事。

可聶驊並非如此。

他未及弱冠,正是年少銳意、鋒芒畢露的年紀。

忍饑挨餓的都是為國為民的將士,造成這一切的卻是安坐於王府、整日被佳人美酒環繞的吳王,聰慧如他,怎能看不出光靠上奏疏這等合理合法的平庸手段,已經無法追回被克扣的軍餉?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寧可豁出這條性命,也要在吳王府大鬨一回,也隻有這樣超出常理的手段才能引起朝廷的重視,否則在這各掃門前雪的世道上,那些生活在遠離戰場的安寧環境中的大臣和百姓,又有誰會在意將士們的死活?

四少爺見聶驊雖然笑著,神思卻已不再這間屋子裡,有些訕訕地道:“你倒是說句話,要不是看在當年你在金陵時,咱們是一塊穿開襠褲長大的麵子上,鬼才窩藏你這個砸了吳王府的混蛋。”

聶驊回神,臉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笑容:“你該感謝我,要不是我砸了吳王府,你們家大老爺說不定要被訛詐到什麼地步呢。”

四少爺嗤笑道:“得得得,你是英雄,英雄怎麼還丟盔卸甲地逃到金陵來了?我看你應該留在蘇州,最好就站在吳王府大門前等著錦衣衛來抓,才算是頂天立地地好漢。”

聶驊換了個姿勢,很放鬆的樣子。

“你不懂。”他笑道,“這叫戰略,這種時候,我不露麵才是更好的選擇——隻要朝廷的人一天找不到我,這件事便一天不算完,醞釀半個月總會憋出大風浪,等大臣和百姓議論夠了,我再站出來,道義在我這邊,到那時就如淤塞已久的池水,一朝從堤壩泄出,便能擊潰朝廷這陳腐的千裡之堤。”

四少爺愕然,良久才道:“不就是討個軍餉,有這麼嚴重?”

聶驊也不再說話,自己這位故友正是最典型的世家子弟,連民間疾苦都一問三不知,遑論刀口舔血的軍中生涯。

在他看來,一切事情都隻是錢的問題罷了,並不知這世上還有比錢嚴重得多的東西。

比如生命,比如公道。

聶驊不憎恨這些人,他隻是覺得慶幸,能讓芸芸眾生一輩子不知兵戈的殘酷,正是父親和他,以及無數將士為之舍命拚搏的東西。

他起身鬆了鬆中衣的衣帶,乾脆重新躺下,拿起那本話本胡亂翻看著,這讓原本就披頭散發、衣冠不整的他看起來愈發放浪形骸。

這一舉動換得了四少爺幾聲嘖嘖,連聲笑他太放肆了。

聶驊笑而不語,正是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的人,才會格外珍惜眼前的每一刻,所謂的放浪形骸,不過是想讓眼下這一刻更舒服些。

四少爺看著他,故作嫌棄:“你這副樣子,怎麼配得上我五妹?她可是事事拔尖好強的主兒。”

聶驊笑道:“八字沒一撇的事,你還當真了。”

四少爺也是不讚成這門婚事的,他知道聶驊的性格和五妹不是一路,硬撮合在一起,也是亂點鴛鴦譜,自然不會為了衛國公府這塊金字招牌推妹妹跳火坑。

他笑道:“你不當真就好,今兒晚上我是決計不能留在誠意堂的,你自己在這兒,萬事小心,連累了我是小事,破壞了你的‘戰略’可是大事。”

聶驊聽出了他言下的諷刺,卻也不在意,夏蟲不可語冰。

他唯一好奇的,倒是方才來到誠意堂的那一主一仆,他耳力極佳,早聽見了那個丫鬟似是而非的話。

那丫鬟好像察覺了什麼,不過聶驊不擔心,從她的言語中,大致能判斷出她是個不愛多管閒事的人。

能在深宅大院中生存的人,都應該知道好奇不是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