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慈悲劍(二)(1 / 2)

沈長鬆時常在想,他或許已經有了握劍斬儘世間萬物的勇氣。

但宋燁卻不這麼認為,他是最了解沈長鬆的人,包括沈長鬆後來認識的許多人中,從來沒有一個人知道沈長鬆的過去。

他仿佛生來冰冷又鋒銳,像冰峰上垂下的淩淩冰錐,無情又危險。

《蕩魔劍典》是沈長鬆所寫,在這功法之中強調了修行敏銳的六識。

隻要眼眸足夠專注銳利,便沒有魔族能夠逃脫視線的鎖定。

隻要聽覺足夠敏銳靈動,便不會放過魔族任何一絲的風吹草動。

空氣中吹拂的風,流淌與周身無處不在的氣場,都是沈長鬆捕捉外界信息的武器。

他是斬殺魔族最強大的殺器。

在那五色光芒輝映下的蕩魔塹之下,沈長鬆握著鈍了的鐵劍,將它送入一位魔族的胸膛之中。

灰黑色的煙塵四散,化為烏有。

沈長鬆酣暢淋漓,收劍,平靜的眼眸無悲無喜。

玄暉派門中弟子跟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將那魔骨拾起,仔細端詳。

“師兄,這枚魔骨真漂亮。”弟子心懷向往地說道,“上麵的紋路多麼好看,真的難以想象,像魔族這般邪惡可怕的生物死後能夠留下這樣的東西。”

“給我看看。”沈長鬆朝弟子伸出手來。

玄暉派弟子對沈長鬆很是尊敬,馬上乖乖將手裡的魔骨放到了沈長鬆的掌心。

沈長鬆的大掌中央,那精巧美麗的魔骨在陽光下閃著光,竟顯得有些美好。

這是罪惡的魔族的一生,死後唯一能夠留存下來的東西。

沈長鬆合掌,那魔骨在他掌心化為齏粉,隨風散去,連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師兄……”弟子驚慌,“魔骨中蘊含的能量純淨,還是不要浪費的好,宋燁師兄也說過可以將魔骨留下來。”

沈長鬆低眉,瞥了弟子一眼,執劍離開。

他與宋燁不同,宋燁是更接近於煙火氣的人,但他不是。

一直以來,他一直是一位複仇者,除此之外,彆無他想。

宋燁會被路上的風景拖曳住步伐,他會沉迷於教導弟子,會喜歡與玄暉派同門說些玩笑話,一道喝酒勾肩搭背,他會苦惱於今天賺的靈晶多不多,會跟其他同門討論玄暉派某位同門女弟子長得好不好看。

除了仇恨之外,宋燁的生活更加繽紛,複仇隻是他生命中的一個小目標而已。

沈長鬆知曉宋燁的性格,從小他就與大多數人不同,所以他不會強求他人與他一樣孤獨地走在複仇之路上。

除了深埋於極深極深的記憶深處,他有模糊似黯淡光影的一段快樂童年,在之後,他一直行走在被一個複仇目標吸引著走的傀儡。

直到那一天。

玄暉派域內某個城池遭遇魔族侵擾,沈長鬆走在斬魔的最前線。

待他趕到的時候,所有魔族已經儘數逃竄,從城中撤離。

沈長鬆提著鏽了的鐵劍,行走在空蕩蕩的城池大道中央。

城中人懼怕魔族,所以紛紛將自己關在了家裡。

在空蕩蕩的中央大街儘頭,沈長鬆看到了突兀的煙火氣,那升騰起的煙霧仿佛燈塔。

這是一個非常簡陋的麵攤,沸了的水咕嚕嚕冒泡,升起熱乎乎的氣兒。

青翠的菜葉與肥瘦合宜的肉在湯裡翻滾著。

一男一女正相對而坐,坐在麵攤前呼嚕嚕地吃麵。

“你把那些魔族趕走啦?”蒼舒嬛輕輕咬了一口麵,輕聲問道。

雲君故扭過頭去,輕咳一聲:“是,趕走了。”

實際上,那些被“趕走”的魔族,是他下了命令離開的。

再不跑,等人類殺過來可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兩人正說著話兒,卻聽見一聲清脆的刀劍聲。

沈長鬆將那鏽了鐵劍放到雲君故與蒼舒嬛中間,打斷二人說話。

蒼舒嬛抬頭,朝他柔柔地笑了笑。

雲君故抱著麵碗,又呼嚕喝了一口湯。

他仰起頭,望著那麵無表情的沈長鬆。

隻一眼,他便看出了這人的修為與身份,他眼眸之中仿佛綿延山川一般的仇恨,無法掩蓋。

雲君故望著沈長鬆那澄澈的眼眸,下意識將自己麵前的麵碗給捧了起來。

“吃嗎?”他微笑問道。

沈長鬆看到了麵碗之中剩餘的湯上泛起的清澈油光,瑩瑩閃著,竟引人食指大動。

他坐了下來,冷聲說道:“吃吧。”

又是一碗麵被端了上來,沈長鬆了解到這城池附近的魔族都是被這一男一女趕走的。

他皺眉,心裡在想,為什麼不全都殺了。

這女子是天衢城的少城主,這男子的身份更是神秘,聽他的描述像是無門無派的孤家寡人。

但天下高手並非儘數收攏於玄暉、天衢、絡月之中,沈長鬆也便理解了雲君故的來曆神秘。

一碗麵吃完,沈長鬆站起身來,朝兩人點了點頭,正準備離開,準備去斬殺更多的魔族。

但雲君故伸出手,以極快的速度將雲君故的劍給按住了。

“光這麼殺魔族是殺不乾淨的。”雲君故說,“殺了一個,魔域深淵深處會誕生同樣多的魔族出來。”

“現有蕩魔塹擋在魔域與玄暉之間,其實不用如此追逐著魔族永遠不會消失的步伐。”雲君故不愧一屆忽悠帶師,三言兩語把沈長鬆說得一愣一愣的。

“如果人人都如此想,魔族早已突破蕩魔塹。”沈長鬆冷冷望著他。

“所以才要想辦法。”雲君故為阻止沈長鬆這個大殺器繼續屠殺魔族,繼續忽悠,“魔族麼,門中的年輕弟子就可以殺,像你這般有天賦還有實力的,更需要去找到徹底消滅魔族的辦法對不對?”

“可能,徹底消滅魔族的秘密,就藏在北荒界的某一個角落中。”雲君故以自己身為深淵之主對魔族的了解,瘋狂說服沈長鬆暫時不要滿腦子殺魔族。

實際上,他就是為了保護魔族而已。

沈長鬆其實是一個非常純粹的人,在他的世界中,非黑即白。

雲君故說得確實有道理,他答應了。

沈長鬆想,他確實不應該在蕩魔塹附近,就這麼日複一日地斬殺著永遠殺不光的魔族。

他需要找出一個徹底消滅魔族的辦法來。

所以,他在雲君故的忽悠下,踏上了

他與蒼舒嬛一道的環遊北荒界之旅。

沈長鬆以為自己跟他們一道遊曆北荒界,是為了在大千世界中找到徹底消滅的魔族的線索

實際上,卻是這樣的——

“誒這個烤肉好好吃,比天衢城的好吃。”

“xx書局的話本子又出了新的劇情,太好看了。”

“聽說絡月美女多不如去看看?”

“你眼睛敢黏在美女身上我就打你。”

沈長鬆悟了,他被拉上了賊船,他馬上就要被這莫名祥和的氣氛給腐蝕了。

所以,在某一天夜裡,沈長鬆提了劍,想要告彆,回歸他斬殺魔族的生活。

“雲君故。”他喚雲君故,表情冷肅。

此時的雲君故正為蒼舒嬛拿著撒了芝麻、沒有撒芝麻、撒了核桃的三串糖葫蘆,扭過頭來看他。

“我要回……”玄暉。沈長鬆平靜說道。

但此時雲君故卻伸出手來,直接攬著他的肩膀,強行把他拽了過來。

“看。”雲君故仰頭說。

此時,黑夜之中的煙花綻開,五光十色的光點仿佛鑲嵌在如黑絨布一般的天空之中。

絢爛又美好,熱鬨又喧囂。

在煙火綻放的響聲中,雲君故握著糖葫蘆,捂著耳朵,扭過頭來。

“沈長鬆,你要說什麼?”雲君故問。

沈長鬆抬頭看著那一朵又一朵綻開的煙花,仿佛永遠不會熄滅。

“沒有。”他將手中劍藏到了身後。

暫且……再過幾天再說吧。

三人的足跡幾乎走過北荒界的每一個角落,最艱險最人跡罕至的地方,他們都曾涉足過。

他們在那如利劍一般直衝雲霄的山峰頂部望過夕陽的餘暉。

他們“取”了絡月先祖流傳下的寶物,被絡月幾百位美女修士追著一路逃到絡月境外。

甚至於,沈長鬆都要忘記了自己最開始目的。

人生本就不是為了一個既定的目標而按直線朝那裡奔去。

它曲折的,迂回的,向上的,沿途總有風景牽絆住步伐。

在雲君故眼中,沈長鬆亦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起初,雲君故覺得沈長鬆是危險的,他殺了太多太多的魔。

甚至於,為了不要讓沈長鬆再出手屠殺魔族,他不惜忽悠沈長鬆與他一起旅行。

明明這可以是他跟蒼舒嬛的二人世界的QAQ!

但沈長鬆終究不是一個單薄的木偶,他亦是豐盈的、複雜的。

雲君故某日見沈長鬆在清晨時消失,還以為沈長鬆不告而彆,於是出城尋他。

結果在城外,他看到沈長鬆低頭彎腰,將一隻落到地上的雛鳥給捧了起來。

他的身形高大,做出這樣的動作甚至於有些鬼鬼祟祟。

沈長鬆將那雛鳥捧著,飛身上樹,將它送回鳥巢之中。

他伸手進鳥窩的時候,成鳥凶巴巴地啄了他一口。

沈長鬆不以為意,他側過身,坐在了那粗壯的樹枝上,朝著東方日出的方向。

雲君故看著沈長鬆麵對著日出的身影,沒有開口換他。

他轉過身,走回了城中。

即使其中某一位當事人不承認,但雲君故與沈長鬆確確實實成了很好的朋友,生死患難與共。

有的時候,雲君故甚至會忘了自己深淵之主的身份。

他們曾去過北荒界中很多處危險的地方,沈長鬆也多次身處險境。

雲君故有多次機會,都可以選擇不伸手救沈長鬆。

隻要沈長鬆死去,未來就會有許多魔族得以保住性命。

但雲君故卻依然朝沈長鬆伸出了他的手。

當然,有的時候,沈長鬆也會暫時忘記他的仇恨,就像沉溺於幻境的一晌貪歡。

他曾經是如此簡單又純粹的人。

一對至交好友,懷揣著各自的秘密,擁有截然不同的經曆與立場,去奇跡般地走在一起,正如善良的心靈、相似的靈魂終究是會不由自主相互靠近。

沈長鬆與雲君故尋來兩塊巨大的山石。

雲君故撫摸著山石上的層層紋路,提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的建議。

“不如在這山石上刻些什麼字吧。”他說道,“就當做把自己的願望寫下來。”

沈長鬆看著那冷冰冰的石頭,目光已經在那巨大的石頭上寫下了一筆一劃。

“我不寫。”沈長鬆抱劍轉身,“你替我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