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慈悲劍(二)(2 / 2)

“寫什麼?”雲君故明知故問。

“蕩魔。”沈長鬆言簡意賅,聲音冷冽。

雲君故的手有一瞬間的停頓,他愣了一下說道:“好,我替你題。”

刻完蕩魔石之後,雲君故在另一塊巨石上刻下自己的願望。

“濯身?”沈長鬆看著雲君故刻下的文字,有些疑惑,不知雲君故為何會刻下這兩個字。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雲君故摸了摸鼻梁,看到了刻著沈長鬆願望的蕩魔石,聲音悵然。

他們二人將那兩尊篆刻著“蕩魔”與“濯身”的巨石放在了玄暉派玄山的腳下。

明明是毫無相關的兩個詞語,放在一起,竟有了些對稱的意思,兩尊巨石也很有氣勢,拱衛著玄暉派的入口。

直至很多很多年以後,它成了玄暉派標誌性的風景,它背後的故事也成了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玄暉派的兩塊巨石好生奇怪,蕩魔石完好無損,為何濯身石似乎是被擊碎之後,重新拚合而成?”

“玄暉派山門處兩塊巨石,蕩魔石與濯身石,皆為同一人所題,其名為雲君故,千年之前,雲君故與玄暉派前掌門沈長鬆齊名,驚才絕豔,名揚北荒界。後來人族與魔族一戰中,雲君故失蹤,應當是葬身於魔族之手。沈長鬆不知為何,自魔域深淵歸來後不顧玄暉派阻攔,一劍擊碎濯身石,但雲君故題字實在太過完美,玄暉派不忍破壞,便又重新拚合。”

“……”

但筵席終有散時,就如同雲君故有他自己的使命與目標,沈長鬆也從未放下他的仇恨。

當沈長鬆修為突破煉心境的時候,玄暉派奈何天開啟,他擁有了進入奈何天的機會。

沈長鬆當然知道奈何天之中埋藏著玄暉派這麼多年來的寶藏積蓄,裡麵有多少神兵利器等著他去發掘。

王鐵匠鍛造的劍會鈍,它生了鏽,卷了刃。

沈長鬆需要一把新的寶劍,他才能用它上陣斬魔,直至將所有魔族屠殺殆儘為止。

他孤身一人走進了奈何天之中。

沈長鬆是一個堅定且純粹的人,奈何天每一層的考驗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以極快的速度,沈長鬆突破了奈何天的前四層,他來到了奈何天最後一層的考驗中。

奈何天的黑層,直指被考驗者的內心,捕捉人心中最亟待實現的願望。

沈長鬆最迫切,最魂牽夢縈,最想要做的那件事。

除魔,將魔族這個邪惡嗜血的種族從整個北荒界中抹殺,以慰他曾經的親人與朋友。

極其簡單又純粹的答案。

奈何天讀懂了沈長鬆最想要做的事。

除魔嘛,那還不簡單。

造一個深淵之主的幻影給你殺,夠不夠?

當沈長鬆周身升起黑色光芒,他看清楚周遭的一切的時候,原本安靜沉默得像一尊雕像的人,竟更加靜默了。

沈長鬆當然明晰自己內心最強烈的願望是什麼,蕩魔。

那麼,在奈何天黑層的考驗之中,出現的敵人很大可能就是眾魔之王深淵之主。

但是為什麼呢,他長著一張雲君故的臉呢?

曾經雲君故對他說過的話湧上他的心頭,點連成絲絲線索,再織成網。

這是一張名為“謊言”的網。

奈何天不會騙人,深淵之主就是雲君故,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現在沈長鬆若想要來到奈何天的最後一層,拿到趁手的兵器,他就要殺了麵前的雲君故不可。

他的摯友,雲君故。

他的敵人,深淵之主。

沈長鬆低頭,看著自己手上卷了刃生了鏽的鐵劍,他需要一把鋒利的寶劍,這樣他才有能力將更多魔殺死。

他抬起頭來,朝雲君故的幻影揮劍。

在他清晰的視線之中,竟出現了幻覺。

站在沈長鬆麵前的雲君故,似乎變成了他小時候曾經在習武的時候麵對著的木人。

那時的沈長鬆,明明有能力,卻沒有向那木人揮劍。

他擋在了木人的麵前,靈巧的鐵劍擋下羅陽狂風驟雨般的劍招。

出劍不是為了傷敵見血,而是為了保護守衛。

沈長鬆一直以來所奉行的劍道,從未變過。

隻聽見“錚”的一道刺耳的聲音,仿佛劍刃刮過什麼東西。

沈長鬆手中的鐵劍擦著麵前雲君故幻影而過,斬落在地上,發出刺耳錚鳴。

他似乎聽到了記憶之中,昏黃燈光下,瑟瑟發抖的溯蛇魔,還有一劍偏離的殺招。

沈長鬆收了劍,閉上眼,正待再出招的時候,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輕。

他沒能通過奈何天最後一層的考驗,沒辦法去往奈何天的核心。

因為,他沒辦法殺死雲君故,並非沒有能力,而是下不了手。

但待沈長鬆睜開眼的時候,在周遭正在不斷崩散消逝的奈何天環境之中,他發現自己雙手掌上,躺著一把細長的寶劍。

寶劍花紋質樸,造型優雅,似乎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強大力量。

他分明沒有通過奈何天最後一層的考驗,卻獲得了戰利品,他最想要的東西。

所以,即便沈長鬆不願意承認,他實際上是通過了考驗,因為窺探他內心的最深最深處,他的願望,從來就不是除魔,在奈何天中,他用最真實赤|裸的內心去麵對奈何天,騙得了自己,又如何能夠騙得了奈何天?

沈長鬆當然不會意識到這個問題,因為他的目光已經放在了躺在自己掌心的寶劍上篆刻的字眼。

這柄劍,極富靈性,是先祖玄暉的傑作,認主之後,會將劍主內心所追求的東西展示在劍柄篆刻的文字上。

沈長鬆低頭,目光觸到那劍上篆刻的二字,黑眸陡然變得空洞。

劍上二字,並非蕩魔,而是慈悲。

慈悲劍,他騙不了這把劍。

沈長鬆伸出手來,撫摸自己的眼睛,竟觸到了一抹濕意。

他不知因何而泣。

隻是,沈長鬆的手上,已然蘊起無形的劍光,銳意凜冽。

他伸手,操縱那劍光,試圖抹除劍上篆刻的字眼。

但那寶劍是先祖遺物,又豈能輕易更改已經篆刻下的文字?

沈長鬆握劍的手被寶劍反抗的力道割傷,鮮血落下,滴滴答答。

他試圖更改劍上文字的手,卻沒有移動半分。

合著堅定偏執的血與淚,沈長鬆生生將慈悲劍上的“慈悲”二字抹去,轉而固執地篆刻上“蕩魔”二字。

他不需要慈悲,這把劍一定是誤會了。

沈長鬆提著蕩魔劍,走出奈何天,外麵的世界已經是天翻地覆。

蒼舒暝的陰謀已經開啟,蒼舒嬛對他說可以用假意訂婚的方式將雲君故引出來。

沈長鬆沒有暴露雲君故的真正身份,他將計就計,看著雲君故將蒼舒嬛帶走,然後他便有了帶領大隊人馬向魔域出手的正當理由。

再之後的事,便是鏡魔眼中看到的了。

唯一不同是,沈長鬆在蒙上雙眼,將蕩魔劍送入他以為的雲君故的“胸膛”之時。

他即便閉著眼,眼中卻出現了另一幅畫麵。

村裡枯井之中,那雙猩紅的眼,那顆如蛇的頭顱。

沈長鬆親手殺的第一隻魔。

兩隻沈長鬆記憶中的溯蛇魔的身影交織在一處。

沈長鬆似乎想起了那溯蛇魔看了他一眼,便直接轉身的原因。

他抽劍,雲君故的鮮血濺上麵龐,溫熱又帶著逝去的生機。

在濡濕的蒙眼黑布之下是一片漆黑。

沈長鬆想,他今後可能永遠也沒有辦法將這黑布摘下來了。

他若再看到魔族這與自己不同又相似的種族樣子,或許會再下不了手。

王鐵匠對他說,如果下不了手,就閉上眼,捂住耳朵,離得遠遠的。

看不見、聽不清、摸不著,也便不會有無謂的同情心與可笑的慈悲。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同樣是在奈何天的最後一層關卡之中,相同的身份,不同的人,將他蒙眼的黑布揭開。

其實,沈長鬆本不會給連瑤機會的。

但那顆該死的眼淚,透過層層疊疊的繃帶

滲了進去,略濕,卻依舊帶著餘溫。

沈長鬆愣了一瞬,連瑤得以揭開了他蒙眼的黑布。

在看到連瑤那雙黑眸的手,他知道很難下手了。

都怪這雙眼睛,澄澈又銳利,將那少女朦朧的淚眼清晰地映入他的腦海中。

沈長鬆抬手,他想,這雙眼不要也罷。

但那自己曾經在尋覓的黑匕首卻出現在連瑤的手上。

黑匕首的作用,沈長鬆在古籍上見過,他曾經尋覓過它。

也不知是為何,或許是想要挽回某些曾經在他手上逝去的魂靈。

但陰錯陽差,在沈長鬆沒有想過的情況下,曾經他自以為死在他手上的人,他的殘魂,就怎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他麵前。

這雲君故的殘魂出現,竟然不是為了保護連瑤的性命。

而是為了擋下他試圖傷害自己雙眼的手。

在之後,便是連瑤被突然出現的顧懸帶著離開。

沈長鬆孤身一人站在奈何天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直到雲君故殘魂在他的眼中蘇醒,或許是這雙眼曾經沾染過雲君故鮮血的緣故。

雲君故說出了有關蒼舒暝與魔族的線索,他雖然沒有辦法完全斷定,但些許蛛絲馬跡已經足夠沈長鬆對天衢城產生懷疑。

所以,在做最後的決定的時候,沈長鬆在派人剿滅魔族與去天衢城救人之中徘徊。

他的答案,終究是沒有再堅持當初的仇恨。

時隔千年,沈長鬆第一次做出了遵從自己內心的選擇。

他在暗無天日的魔域之前,第一次主動地摘下了蒙眼的黑布。

並不強烈天光照進眼眸,沈長鬆轉身,朝著天衢城的方向。

“去天衢城。”他說,一人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麵。

從始至終,知道沈長鬆所有故事的宋燁飛身跟了上來。

他緊緊跟在沈長鬆身後,聲音仿佛被清水洗濯般爽朗豁達。

“長鬆,你總算舍得睜眼了。”宋燁背著手,在沈長鬆身後說道。

宋燁的聲音隨風傳來,非常模糊,但沈長鬆聽清楚了。

“你何時知道我沒有瞎的?”沈長鬆扭頭問道。

他手中拿著的劍,還是那柄卷了刃,生了鏽的鐵劍。

宋燁搖頭輕歎:“就在很久之前,你將被完全擊碎的濯身石拿回明穀峰的時候。”

“我那時候就在想,哪來的盲人,能夠親手將那碎落為成千上百塊的巨石完全不出錯地拚合完好?”

“你說呢?”宋燁笑著看他。

沈長鬆搖頭輕歎,唇角輕輕勾起,他第一次笑了。

宋燁不愧是宋燁,他說得一字都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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