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棠笑道:“我覺得你應該喜歡。”
周翡沉默片刻,將碎遮的刀鞘推上,把湊合了一路的苗刀換了下來,突然對周以棠笑道:“爹,你有話就直說,跟我不必囉嗦那許多,還繞那麼大個圈子,又是托物言誌又是以史鑒今,實話說,你走了以後我就沒翻過兩頁書,不見得每次都能聽懂你在說什麼。”
周以棠:“……”
這孩子除了長相,其他地方真不像他親生的。
周翡想了想,又問道:“爹,如果你是那個呂前輩,你會躲在大藥穀裡煉些‘歸陰丹’‘歸陽丹’之類的玩意嗎?”
周以棠微笑起來。
“我以前不明白你當年為什麼要走,現在知道了,以前怪過你,現在不怪了。”周翡頓了頓,又道,“我……路上遇到一個前輩,他知道我姓周之後,叫我代他問你一個問題。”
周以棠:“嗯?”
周翡道:“那人是個老和尚,他問你,‘以利刃斬殺妖魔鬼怪,待到勝局伊始,妖魔俯首、神兵卷刃時,當以何祭,才能平息那些俯首之徒心裡的怨憤與禍患’?”
周以棠笑容漸收。
周翡從身後的包裹中摸出一個布包,遞給他道:“老和尚說,要是你回答不出,就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周以棠接過去,沒拆開,便道:“慎獨方印?”
周翡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周以棠無奈道:“尋常江湖人鬨鬨也就算了,楚天權和康王居然也公然出現在永州,之後康王殿下那邊諱莫如深,北鬥文曲又不明不白地死在那,我若連這麼大的事都沒聽說過,也不必領著虛職屍位素餐了——和尚告訴你他法號叫‘同明’了嗎?那大師給我這個乾什麼?”
慎獨方印當時在死了的楚天權身上,可當時那大魔頭屍體旁邊的人——從應何從到周翡,全都神思不屬,居然不約而同地把這麼個人人爭搶的關鍵物件給忘了。好在四處尋覓謝允蹤跡的同明老和尚路過,才算沒讓這慎獨方印落在荒郊野外,莫名其妙地被什麼野獸叼走做窩。
周翡一臉不明所以。
周以棠拆開布包,端詳了一下上麵的水波紋,沉吟片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低聲道:“難道……”
周翡偷偷伸長了耳朵。
周以棠卻將方印重新包好,不往下說了,問道:“他還說什麼了?”
周翡按捺下有些癢的心,說道:“哦,還說讓你幫忙指個路。”
周以棠微微挑眉。
“他讓我問,梁紹葬在何處。”周翡說到這,又好似怕周以棠誤會老和尚要挖墳掘墓似的,忙又解釋道,“是為了一個……朋友,他中了一種奇毒,我們一籌莫展,梁……那個大人曾經與大藥穀有些交情,據說很多藥穀遺物在他手裡,所以……”
“朋友?”周以棠看了她一眼。
周翡低頭研究自己的鞋尖,點頭道:“嗯。”
周以棠臉上笑意一閃而過,卻沒再追問,隻道:“同明大師太過拘泥,既然叫你來問,還送什麼禮?難道我還會不告訴你?”
周翡:“……”
都說周存曾經師從梁紹,大概同明大師也沒想到,她爹聽說有人要挖他老師的墳還能這麼愉快。
“我一會把地圖畫給你。”周以棠隨手將慎獨方印遞給周翡,又道,“把這個拿回家交給你娘,就說這是我的‘身家性命’,叫她代我保管幾年。”
周翡“哦”了一聲,接過去沒動。
周以棠疑惑道:“怎麼了?”
周翡順著慎獨印的邊緣捏了一圈,卻不正麵回答,隻是顧左右而言他道:“呃……那個李晟李妍他們都在前麵等著,派我來請你回家……呃……爹也有些年沒回家了,多年不見……”
周以棠一聽“李妍”就明白了:“是你們幾個不敢回家吧?”
周翡:“……”
“沒膽子回家,怎麼有膽子跑呢?”周以棠瞪了她一眼,“等著,我同他們交代幾句。”
周翡見他出去,低頭笑了一下,隨即她笑容漸收,摸了摸身後的碎遮。
同明老和尚托付給她三件事,第一是找到相傳落在梁紹手上的大藥穀典籍——當年呂潤所書的《百毒經》。
第二是搜羅種種珍惜的驅寒聖物。
第三是尋一個精通陰陽二氣的內家高手。
《百毒經》或許有些線索,可是究竟什麼是驅寒聖物,連老和尚也說不出幾種,至於什麼叫做“陰陽二氣”,則完全是蓬萊所收典籍的隻言片語,究竟是什麼意思,誰也說不清楚。
同明大師讓她做好準備,即使踏遍人間,最後依然可能是遍尋不到,結果依然是一場虛妄。
但她總想試一試。
當年周以棠離開四十八寨的時候,她也死死地盯著那扇閉合的山門,曾經覺得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可如今,他不是也近鄉情怯,在蜀山附近逡巡良久,等著他們這些晚輩給他一個台階,好讓他理直氣壯地回去同故人一敘嗎?
縱然天欲絕人之路,自己又豈能將自己困於一穀中畫地為牢呢?
畢竟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