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隆冬閏月夜裡,巡夜皂隸剛敲過二更,京城已有好久未曾下雨,今夜這場雨,勢頭如狂,冷得紮骨頭。

遼袖忽然從噩夢中驚醒,揉了揉眼睛,滿臉茫然地望著室內陳設。

“姑娘,該預備請安了。”婢女忍不住催促。

遼袖怔住了,麵龐如皇窯產的孤品瓷器,雪白細膩,脆弱自矜,清瘦風流,一靜默更生出易碎之美,弄得人手足無措。

無人知曉她心底已是一番濤瀾洶湧。

她放眼望去,牆上的字畫匾額,壁架上的古董清玩,一應家具金飾玉雕,窗外碗口大的瑞香花,無一樣不熟悉。

這裡不是淮王府嗎?

她怎麼會在這裡?她記得自己在宮裡心疾複發,汗流不止,攢心地疼,疼得喊了一夜娘。

“姑娘不能起遲呀,今夜很重要,您要求見淮王,若是他不答應,咱們就沒活路了。”婢女出聲提醒。

淮王?這個稱呼是陛下登基前的了。

自從淮王篡位為新帝,她隨之入宮服侍,已有兩年。

她竟然沒有死於宮中,而是回到十五歲初入王府時。

遼袖頓時握住了婢女雪芽的手腕,眼角微紅,又見到了一同長大的麵孔。

她在宮中屢屢觸怒陛下,甚至妄想逃掉,陛下以示懲戒,將她的貼身宮女一並打發去了鄉下,那時她真是孤零零的一人。

雪芽不知姑娘為何有些異樣,或許姑娘有些害怕。

入府這些日子,姑娘謹小慎微,生怕給人添麻煩,今夜也是迫不得已,硬著頭皮咬牙上。

畢竟……姑娘要求見的,是京城那位出了名的年輕閻羅。

雪芽替她將腰帶係上,濃綠緞麵光滑,襯得腰肢纖弱,身段兒一等一的風流。

少女生得極美,五官胚子出挑得明豔嫵媚,偏偏一雙眼眸天真清純,茫然神情,眸光盈盈流轉間,勾人得渾然天成。

彆說男子心猿意馬,哪怕女兒家也挪不開眼。

雪芽歎了口氣,一手扶住她顫抖的肩頭。

“姑娘靦腆,不願給人惹事,可您是老祖宗接進來的表親戚,淮王一定會見您一麵的,若是他不管您,咱們再想辦法,彆怕。”

遼袖點點頭,推開門,她自然清楚今夜為何要求見淮王。

遼袖的母親本是信國公府金枝玉葉的嫡小姐,沒想到出了未婚先孕這樁醜聞。

母親死也不肯啟口父親是誰,被信國公府族譜除名,揚言丟儘顏麵,老死不相往來!

母親孤身一人去鄉下莊子生了她與弟弟,一對龍鳳胎,沒幾年便去世了。

她永遠記得母親下葬那日,春雨淅瀝,信國公府隻來了一位曹姨媽。

她衣著顯貴,雍容闊綽,嘴角噙著笑意,周遭沒見識的農戶誠惶誠恐,她對這場白事指手畫腳,滿麵春風,不像來吊唁,倒像來耀武揚威。

正是這位曹姨媽,一得知遼袖及笄,立即自作主張定下一門婚事。

婚事對方是當朝岐王世子,岐世子臭名昭著,隻知混跡花柳之地的膏粱子弟。

他男女通吃也就罷了,更有一樣癖好,喜愛觀賞嬌滴滴的美人剝光了與野獸同籠,見到小女子被撕成血淋淋的碎片便興奮拍手,娶過兩位世子妃,俱是不明原因暴斃。

遼袖一打聽到這件事,立即慌得魂不守舍。

主仆二人頓時手腳冰涼,血液凝固,嚇得抱在一塊兒垂淚。

不知曹姨媽有何仇何怨,把她把火坑推,非要置她於死地!

兩人思定,這偌大京城,隻有一個人能替遼袖推了這樁婚事,那便是人人望而生畏的淮王。

她隻想開口求一聲淮王,容她在府裡多借住一段時日。

“可是……”到了這緊要關頭,遼袖躊躇起來。

一想到那襲黑金蟒袍,成了她心頭揮之不去的陰翳。

前世她毫無心計,便是在這夜求見時,誤中了書房的媚香,不知是何人作局,淮王也受到此香的影響,她懵懵懂懂間被拉進了幃帳。

醒來後,遼袖拉過被子掩住胸口,雙手抱肩,少女皮膚嬌嫩,極易留下紅印子,她唇瓣顫了顫。

“不是我算計殿下……”

淮王麵色極冷地望著她嘴角上被咬破的血痂,幾度欲啟唇,終究什麼也未說,有些不耐煩,處死了一院子灑掃伺候的下人。

那段日子,王府裡的流言蜚語傳得極難聽。

“老狐媚子也隻能生出小狐媚子,隻怪我們清白人家的,扯不下臉使這種手段。”

“老祖宗心慈,沒承想引狼入室,換作我必定把這恬不知恥的趕出去。”

“遼姐兒可是岐世子未過門的妻子,怎麼滾錯男人被窩了?”

京師的人拜高踩低,本就瞧不起她這種從鄉下莊子進城的,不免對她攜了一股輕蔑與鄙夷。

她成了旁人口中靠身子上位的,自毀名節,輕佻無知的小禍水。

後來這些聲音噤若寒蟬,因為淮王將她收在了自己身邊,畢竟是不光彩的事,也就一直沒名沒分,像個黯淡的小影子。

遼袖至今都不知道那根媚香是誰點燃。

她無父母倚仗,隻能努力學習規矩,世人的歧視依然如影隨形,貴女們更是對她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伴君如伴虎,她不願再嘗以色侍人的苦楚。

淮王舉兵篡位成功,登極儀那日,大內刻漏房報了牌子,威嚴的鐘鼓聲一遍遍回響。

殿外一地密壓壓的內閣學士、六部官員序班站好,法駕鹵薄靜候多時,遲遲不見新帝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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