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府以大花園為隔,後半部是內眷家屬休憩之地,東廂樓進門便是一個大堂,樓上是暖閣。
遼袖坐定後,婢女送上一小碗參湯暖暖身子。
老祖宗年逾古稀,是位鶴發老婦人,手裡持一串翡翠佛珠的重器,墜了寶珊瑚珍珠穗子,氣度慈祥莊嚴。
遼袖低頭,眼圈兒微紅,前世她飽嘗世人冷眼,難免心氣低微,寄人籬下便是如此,不能暢快做自己。
每回請安,眸光不敢多瞥,有問便答,拘謹守禮,顧忌著自己是否說錯話,做錯規矩。
她在老祖宗心底一直是個沉默無趣的小姑娘。
“鄉下莊子裡究竟養不出有靈氣的妙人,你娘年輕時倒比你大膽些。”
那時老祖宗歎氣,從此後閉門謝客。
遼袖明白,老祖宗是前世唯一心疼她的人,每回她受了委屈,老祖宗總是偏幫她。
老祖宗去世那晚,宣陛下殿內侍候,臨終所托,竟然是一句。
“遼袖那孩子聽話懂事,隻是膽小些,彆讓人欺辱她。”
遼袖不止一次地想,若是她儘心伺候,是否老祖宗不會在憂慮中逝世。
重活一世,遼袖想通了一個道理:要想讓旁人瞧得起,自己首先要瞧得起自己。
隻一味唯唯諾諾,行事時顧忌重重,走路上怕踢了花盆,多吃一口飯怕惹來譏笑,並不會令人生出尊重。
遼袖嘴角微牽,笑道:“老祖宗屋裡供得這尊白玉觀音像,拈指結印,寶衣層層迭迭,處處可見其虔誠用心。”
少女聲音本就脆生生,紅唇貝齒,娓娓道來,落在人耳裡既舒服又大方。
老祖宗手撚佛珠一滯,睜開眼,有些詫異,這個總是畏怯的小姑娘,竟然破天荒主動開口說話。
“這尊觀音像是淮王孝敬的。”老祖宗攜了笑意。
遼袖抿嘴一笑,露出兩個小梨渦。
“可是,我聽外頭和府裡都傳,老祖宗眉目慈悲,心腸和善,總是救濟窮苦,才是真正的菩薩。”
“真的嗎?”老祖宗頓時眉頭舒展,笑著問道。
她的調子軟軟的,眼眸清亮又真摯。
“真的,老祖宗憐惜我孤苦貧弱,給了我庇身之所,養我衣食無憂,可不就是咱們的菩薩。”
她這幾句話嬌憨的話,老祖宗明知是哄自己,卻說到了自己心坎裡,說得令人舒坦。
嬤子眼明心亮,見到遼姐兒討得老祖宗歡喜,將手中捧著的佛經遞給她。
老祖宗每晚都要念佛,隻是眼昏,需要嬤子讀給她聽。
遼袖捧過佛經,口齒清晰地念起來,溫柔又清洌,竟比那一柱安神香更令人安定。
老祖宗閉目養神,靠在繡榻,手裡撚動佛珠。
當她念完,放下佛經時,老祖宗撫住了她的手,緩緩道:“以後,每晚都來給我念吧。”
“你念得比她們好。”老祖宗笑道。
遼袖不勝感激地抬頭,對上老祖宗慈藹的目光。
“老祖宗深仁厚澤,袖袖願為老祖宗抄寫佛經。”她深深地俯首。
嬤子暗許這位表姑娘聰慧,老祖宗是個信佛之人,早就聽聞她那樁慘不忍睹的婚事,怎會坐視不理呢?
忽然,小婢女打外頭進來,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通報:“老祖宗,出事了,淮王殿下那邊,用刑了書房外的下人共計十餘人!”
老祖宗驚得口裡連念了兩聲“阿彌陀佛”。
踏出門檻,遼袖望了一眼書房方向,想必是淮王因為媚香的事,嚴懲書房仆從,幸好她沒進去。
回了屋子,坐在銅鏡前,遼袖卸下釵飾。
得了給老祖宗念佛經的差事,往後,她可以慢慢提及退婚一事。
雪芽眨了眨眼,不解地問:“姑娘,方才您念佛經的時候,奴婢擔心死了,奴婢跟了您這麼多年,不知道您竟然識字呢。”
遼袖心頭噔地一下,想起來了,確實,她此時應該是不識字的。
前世她自幼養在鄉下莊子,大娘雖然待她極好,給她吃飽穿暖,鄉下婦人畢竟見識短淺,從不曾讓遼袖讀書識字。
長到十五歲進京,遼袖僅僅會念出自己的名字。
她從目不識丁到飽通文墨,都是由淮王親手調\教。
有外人在的時候,他正襟危坐跟個人似的,冷漠地教她背詩,一到無人時,他將她抵在殿柱,按住後頸,熾熱又迫切。
少女被困在這襲龍袍中,老老實實,一點兒不敢動,被他用手掌托起下巴,她認命似的閉了眼,淚珠碾碎在他手指上。
“今日背詩錯了幾個字,該罰幾下,自己數。”
遼袖心知,他教自己讀書認字,壓根是為了滿足他自己。
認了字,他便可以愜意地臥坐在軟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撩弄她的衣襟扣,漫不經心又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