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姐兒這封家書,是寄給她鄉下的弟弟,還在老奴這裡。”
馮祥將家書呈給文鳳真,他卻不接。
“你打開吧。”
馮祥應聲拆開,燭火透過薄薄的紙背,他的手驀然顫抖起來。
信紙跌地,馮祥滿頭大汗,連忙跪在地上,迭聲說:“老奴該死!”
“可是,遼姐兒的字……她的字怎麼會……”
馮祥如夢初醒,他將信紙撿起,重新托給文鳳真。
文鳳真隨意一睨,目光晦暗不明,意味深長。
馮祥戰戰兢兢道:“殿下,老奴覺得,遼姐兒的字,竟然跟您有八分神似,真是巧了。”
“巧合?”文鳳真嘴角微抿,良久,輕慢地一聲冷笑。
屋簷下的冰柱,驀然清脆斷裂,令人脊背一涼的殺氣驟升。
書案上擺了兩份字,一份是遼袖送來的謝禮,一份是她的家書,截然不同的字跡。
尤其這封家書,乍一打眼,竟以為是文鳳真所書。
文鳳真冷白的麵色逐漸沉下去。
馮祥俯首,又記起一事:“方才小蘭園那邊傳話,太阿從籠子裡跑了,路上沒傷人,隻是撞見了……遼姐兒。”
“遼姐兒倒是毫發無傷,據他們說,遼姐兒吹的一記哨調,同殿下平日的笛聲差不離,他們唯恐自己聽差了,可是瞧見,太阿果真乖乖地一動不動。”
馮祥越說,聲音越顫,直到最後已是冷汗淋漓。
文鳳真不言不語,麵色波瀾不驚,像是並不在意,目光卻冰冽如水,上位者的壓迫感深重。
馮祥無法揣摩殿下的情緒,膝蓋一軟,險些站不起來。
他隻是敏銳地感知到了危險,嬌嬌弱弱的遼姐兒,恐怕攤上事了。
拜彆老祖宗,已是子時,街麵上碩大的油絹燈籠吹拂,兩乘轎子打道回府。
曹姨媽望了一眼氣鼓鼓的女兒,心知她還未順過氣。
裴青禾一臉鬱悶,死命地絞著手絹,一向嬌縱的她,眼圈兒竟紅了。
方才當著眾人的麵兒,她嫋嫋娜娜地給淮王請安。
她一低頭,不勝嬌羞,小聲說:“殿下,青禾下個月生日,預備了您喜歡的茶葉,您來陪青禾過生日,好不好?”
雪膚蟒袍的男子抬腕,不疾不徐飲了一口茶,兩個字擲地。
“不去。”
淮王生性冷酷,從來懶得虛與委蛇,不做麵子功夫,常在朝堂上懶散地用幾句話,刺得禦史麵紅耳赤,羞憤難當。
文鳳真隻有嘲弄他人時,才會露出笑意。這兩個字擲地清晰可聞,場麵霎時冷下來。
裴青禾如遭雷擊,麵色瞬間漲得通紅,從小到大,她從未遭遇如此難堪的場景,顏麵儘失,差點哭出來。
曹姨媽問:“你可恨淮王?”
裴青禾霎時抬頭,咬唇,淚花盈滿:“娘,女兒不恨他。”
滿京城皆知,裴青禾對淮王殿下情根深種,她從小修習一手精湛茶藝,皆因為淮王極擅品茶。
曹姨媽見女兒意誌消沉,語重心長道:“那就對了,男子的心意是最不值一提的,等你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磕磕碰碰間總會生出情誼。”
“娘,萬一殿下不要我怎麼辦?”
“胡說!你是涼侯府嫡女,放眼滿城貴女,隻有你深得天子垂青,哪怕陸家那位大宣第一才女,如何能與你相提並論?”
裴青禾想起什麼,厭惡地皺眉:“可是還有個鄉下丫頭,每日離殿下那麼近,您瞧她那個小狐媚子模樣,裝出一副柔弱無知,還真以為殿下喜歡這套!”
裴青禾的眼前浮現出遼袖的玉輕花柔,仙姿弱骨,十足十的禍水!
她雖討厭極了,卻不得不承認,她確實生得極美,尤其今日瞥見她一眼,更令自己心驚膽跳。
遼袖才十五歲,稚氣胚子脫了,漸漸顯露出天成媚骨,眸光盈盈流轉,不施粉黛,卻豔麗得攝人心魄。
這還是幼時那個在鄉下乾癟枯黃的小丫頭嗎?
裴青禾越想越頭疼,遼袖對於淮王來說近在咫尺,哪個男人忍得住不吃這麼位小尤物?
曹姨媽冷笑:“遼姐兒呀,她呀,沒娘教的人就是這樣,你是正經的名門閨秀,可不能學她,她不肯嫁人有什麼用?過完生日,抬也得把她抬到世子身邊兒去。”
末了,曹姨媽幽幽開口:“到時候,你不喜歡她,她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了。”
這天夜裡,遼袖睡得極不安穩,被夢魘住了。
前世在淮王府那幾年,文鳳真隻收了她一個人,他篡位登基後,又過了幾年後宮隻有她一人的日子。
她沒名沒份,甚至連一個嬪位都沒得到。
世人差點就懷疑帝王對她是真心的,又一想,倘若真的喜歡她,又怎會連一個名分都舍不得呢?
遼袖逃跑了三次,皆以失敗告終,每一次的報複都來得慘烈。
她不敢妄想文鳳真喜歡她,在得知他寫封後詔書,要以隆重大禮娶陸家才女為皇後時,她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