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花木扶疏的庭院,遼袖一掀門簾,客堂極儘藻飾,錦幔宮燈,便是百十人坐在裡頭也不顯擁擠。
目光一齊聚過來,不由得恍神片刻,再也挪不開眼,眾賓客心底無不讚歎,好一個美人!
蔥綠緞麵光滑,更襯得腰肢柔軟,行動間香風襲襲,玉枝將傾,身段兒一等一的風流。
脖頸白膩膩的,皮膚嬌嫩,一瞧便知極易留下紅印子,需得顯宦巨富人家小心嗬養,她才十五歲,五官胚子已經出挑得明豔嫵媚,端是動人心魄,上翹的嘴角尖尖的,不慎被勾了魂去。
隻是一雙眼眸極大地衝淡了媚感,蘊藉水光,盈盈流轉間,滿室光影明滅,天真又脆弱,一觸即碎的美,
這種無辜小白花,彆說在座的都是俗人,哪怕理學君子來了也忍不住心生垂憐。
她娘已經是名動大宣的美人,遼姐兒因為姿態間的三分仙氣,三分病弱氣,猶甚她娘親當年的風華。
在座諸人皆知遼姐兒的身份,可都心口不宣地默默閉了嘴。
為了不惹禍上身,眾人隻能將目光轉回來,心底卻不住生出遐思。
遼袖鬆了口氣,見到老祖宗招手,入席坐在她身旁。
遼袖目光一掃,落在一個衣著華麗,頭戴珠翠的女人身上,心下一驚,這個美豔囂張的女人,被小太監前後簇擁,正是聖恩隆顧的張貴妃。
張貴妃的母族出自岐王府,算起來,她還是岐世子的表姐。
雪芽小聲說:“姑娘,奴婢覺得張貴妃和裴小姐,跟您長得有些像呢,張貴妃是眼睛像您,裴青禾是輪廓像您。”
“彆亂說。”遼袖有些慌張。
遼袖唇色蒼白,低下頭,愈發顯得單薄纖弱。
裴青禾恨恨地剮了遼袖一眼,她瞧了瞧自己盛裝打扮,卻被鄉下來的遼姐兒比下去一截,氣得眼圈兒紅了。
遼袖心知,裴青禾僅僅因為自己就氣成這樣,若是見了那位大宣第一才女陸姑娘,隻怕要七竅冒煙了。
遼袖總在想:文鳳真若是早娶了這位陸姑娘,也不必辛苦教她讀書識字了,或許他本就喜歡有文采的女子,才費心費時將她調\教成符合他喜好的模樣。
前世她心疾複發時,宮牆內外忙著預備皇後儀典,迎接那位大宣第一才女陸姑娘入主中宮,迎接百位高貴的世家女進宮,
那是新帝第一次充掖後宮,熱鬨非凡,處處錦幔宮燈,鞭炮齊鳴鼓樂大作,一片喜氣洋洋,世人恭賀帝後永攜琴瑟。
還好她死在了眾妃嬪進宮的前一日。
曹姨媽見到女兒被生生搶了風頭,悄悄拉了一下裴青禾。
“殿下快到了,你先備好茶吧。”
“真的?”裴青禾一愣,“殿下不是說不來嗎?”
曹姨媽堆滿笑意:“傻孩子,你的生日,殿下怎麼會不來,轎子都已經停在轎廳了。”
裴青禾眼眸一亮,頓時喜不自勝,她得意地瞥了一眼遼袖,心下暗罵:小鄉下妞!
遼袖正欲夾一塊糕點,裴青禾落下一聲輕嘲笑。
“遼姐兒,你從前在莊子裡,一定不嘗吃這些吧。”
遼袖蹙眉,裴青禾竟然一再挑釁。
這時,席麵上已有人吹捧裴青禾,提起她一手精湛的茶道,裴青禾麵露得意,不免矜傲。
裴青禾算了算時辰,淮王也快到了,於是命人備上茶具,她坐在一層珠簾內,與客人隔絕開,精心配了一套綠裙,纖腕慢弄,大方得體。
不一會兒,白霧嫋嫋,已有人嘗上這道茶,紛紛讚不絕口。
“這道茶名叫東溪玉女,是西域貢品,今日咱們能飲禦茶,皆是托了裴小姐的福氣啊。”
“換做彆人,誰敢分出聖上的禦賜之物,也隻有裴小姐深蒙聖恩。”
“這茶味極妙,裴小姐的茶道愈發爐火純青了。”
遼袖陪著老祖宗也分到一小盞,她抿了一口,不禁蹙眉。
前世,文鳳真曾手把手教她品茶烹茶,每年貢品中那一撮頂尖珍品,不知被她煮壞了多少,再笨拙的舌尖,將世間珍品過了一遍,也通透了滋味。
那時,文鳳真問她愛喝什麼茶。
少女怯生生地偎在大氅中,隻露出一截纖弱的下巴:“臣妾隻愛喝牛乳,不愛喝茶。”
文鳳真難得展顏一笑,用額頭碰了一下她的額頭。
“袖袖,你真是小山豬吃不來細糠。”
東溪玉女確實是好茶,可這味道卻不對。
遼袖正兀自沉思,裴青禾本就看不慣老祖宗將茶分給她,這鄉下來的泥腿子,如何有資格飲禦賜之物?裴青禾越發瞧不起她。
看著遼袖那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裴青禾說不出的痛快,心裡愈發平衡了,她無家族倚仗,又窮又沒教養,跟淮王殿下哪裡能談到一處去,天上地下的兩個人罷了!
裴青禾上揚一側嘴角,天然地攜了譏諷,輕聲說。
“好端端的東西糟蹋了,遼姐兒,你一定沒喝過什麼好茶吧。”
遼袖將茶盞緩緩放下,裴青禾麵色如常,卻湊過來,一字一句。
“彆人不清楚你的來路,可我把你看得一清二楚,老狐媚子生小狐媚子,我娘說了,你娘活著的時候就是到處勾引男人,害得男人為她家破人亡,我娘還說了,你娘死的那天,全京城的女人都鬆了口氣。”
這時,張貴妃也看了過來。
遼袖頓時有些暈眩,隱隱不適,這兩個女人……跟自己生得好像,裴青禾的輪廓,張貴妃的眼睛,與其說跟自己像,不如說是跟娘親像。
老祖宗關切的聲音響起:“遼姐兒,你身子不適嗎?”
遼袖強壓下不適,她望向不可一世的裴青禾,這人侮辱娘親,自己要給她一點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