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瑕白皙的麵色在跳躍的燭火中有幾分莫測。
“陛下這一個月依舊是問道齋醮,道士們研製的藥丸,早晚兩次皆會服用。”
“陛下至今未立太子,堅信二龍不相見的道理,寧王屢屢想侍疾都被拒之殿外,他可不是心急麼,按道理他是皇後嫡長出,卻遲遲不曾入主東宮,這幾日六部與內閣,司禮監呂前都在為此事上書,痛斥妖道誤國!”
黑暗中,文鳳真半邊側臉陷入濃重的陰影。
“藥丸於陛下的身體有益,我等做臣子的,自當儘心儘力,不可易節,張瑕,你說呢。”
張瑕長身玉立,笑容溫暖和煦。
“殿下說得是,還有一事,皇後娘娘下個月省親,首輔府將宴請京中名流,皇後是那位紅衣生前最好的閨中密友,倘若見到紅衣的親生女兒遼袖姑娘,想必——一定會感慨萬千吧!”
張瑕望向文鳳真的眼眸意味深長。
“她也會去?”文鳳真翹起嘴角。
“真是一無所知的笨人。”
*
涼侯府燈火通明,亂作一團。
曹姨媽抱著裴青禾嚇得嚎啕大哭,侯爺焦急地踱來踱去,額生冷汗。
方才岐世子又鬨過一回,他仗著有府軍,絲毫臉麵不給。
他惡狠狠道:“這聘禮本世子不要了,三日之內,一輛轎子把遼姐兒抬過來!”
“否則——”岐世子冷哼一聲,下流地將裴青禾打量個遍。
“我就叫我父王奏請陛下,換人也不是不行,你們總得給我交個人!”
裴青禾嚇傻了,哆哆嗦嗦直往娘懷裡鑽。
曹姨媽哭腫了眼,差點暈過去,醒來直嚷。
“這可怎麼辦啊,且不說,遼姐兒的聘金都拿去給大保填債了,再者,世子他隻要人不要錢,侯爺,您倒是想想辦法啊,您去找找官場上的朋友。”
裴青禾有個哥哥,名叫裴大保,自小被曹姨媽溺愛得不成器,生性好賭,巨富家底也揮霍不起,遼袖的聘禮正是給他拿去還賭債。
裴大保靠關係做了個錦衣衛,成日飛魚服繡春刀,趾高氣揚欺男霸女,橫得不得了,方才麵對岐世子卻畏畏怯怯,腦袋一縮做王八。
此刻娘親妹妹哭哭啼啼,他喝了酒,眼一紅,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
“反了那個小賤人了,哪有收了彆人的聘禮不嫁人的道理,讓咱們淪為笑話!”
“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無父無母,自然就得由我們這個娘家人做主,她賴在淮王府不肯走,已是傷風敗俗。”
裴大保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我這個做大哥的把她帶回來,無論用什麼手段,也是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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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節天道短,天色早早黑儘,空中地下到處是打旋兒的雪花。
遼袖披著寬大的蓮枝狐裘,像隻輕靈的小雀兒一樣,伸開雙臂踩在雪地裡,馬車下來一名中年婦人,另一名攜了醫箱的老大夫。
遼袖握住婦人的手,眸底盈盈生輝:“大娘,您從東川趕過來,這一路受苦了。”
遼袖幼年喪母,在鄉下莊子一直由大娘照料,大娘雖沒見過世麵,卻也懂規矩。
她一見到遼袖,眼含熱淚,捏著她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連聲說:“遼姐兒,半年未見,你真是大不相同了,跟京城的大小姐也沒有兩樣。”
“可見淮王府的風水養人,必定日日錦衣玉食養著,我們遼姐兒,本來就是正經大小姐,眼下越來越好了。”
大娘這回進京城,帶來了東川專治眼疾的陳大夫。
陳大夫給二小姐看完眼睛,直言若想重見光明是有希望的,一聽此言,二小姐整日的心情都好起來。
大娘進京城以來,還沒有瞧瞧一國之都的氣派,想請遼袖帶她見見世麵,遼袖正好也想帶大娘好好遊玩。
二小姐雖然目不能視,但天生樂觀坦率,說自己對京城熟悉,可以坐她的馬車一起去。
一路上,大娘時不時掀起簾子,嘖嘖稱讚,目光中流露出期待與豔羨,畢竟大半輩子沒踏出過鎮子的婦人,還帶了些畏怯與無知。
遼袖安撫著被火獅子驚著的大娘,初入京城時,她也是這樣,水土不服,對一切新鮮事物好奇又畏懼,見著京城人氏衣著光鮮,談吐有禮,謹言慎行不敢出錯,生怕讓人恥笑去。
驀然,遼袖眉頭微蹙,鼻尖嗅到一股異香,頓時心神不寧,暈乎乎的。
她轉頭看向二小姐,早已沉睡在車廂中。
遼袖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卻已無濟於事,她腦子一片空白,手腳軟綿綿,愈來愈沉,隻一雙眼眸定定地望著大娘。
“大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