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1 / 2)

陳氏麵色冷寂,扯了扯嘴角。

“宋公子這話我不明白,咱們方才好好坐在這兒,大家都瞧見了,遼姐兒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論理,我是你長輩,論情,咱們信國公府今天是來做客的,這便是你家的待客之道嗎?”

內眷不禁議論紛紛,首輔憂心忡忡,眉頭一皺,自家兒子平日穩重有禮,決不會做出這種頂撞長輩的事。

宋搬山口齒清晰:“不錯,待客自然要迎送禮讓,但是絕不是待這種意圖毀壞女子清白的宵小。”

“住口!”陳氏眉眼凜然,一指:“這是你同長輩說話的口氣?宋公子,你枉讀了那麼多書,旁人說你溫和恭謙,我看不過如此。”

陳氏身為宛城郡主,自有她驕縱的底氣,她站起身。

“倘若今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便立刻進宮,稟報聖上!”

宋搬山眸光鋒利,一抬指:“來人,將信國公府的說法抬上來。”

家奴拽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上來。

公子惱羞成怒地又揎又打,虛弱的身子掙紮,激動得扯起青筋,滿臉漲紅。

“反了你們了,本世子統統把你們剁了喂狗!”

“爛娘養的宋搬山,你敢拿我,為了個野爹下的種……”

“我父王可是聖上的親弟弟,我看你們敢動本世子一根毫毛!”

客堂坐的都是女眷,一路將這些混話聽得一清二楚,紛紛惱怒。

皇後蹙眉,沉威喝道:“放肆!”

陳氏一見到岐世子,頓時矮了氣焰,不由恨這蠢貨,沒做成事不說,還不趕緊跑,在府裡晃悠來去,生怕彆人找不著他似的!

岐世子連滾帶爬撲到皇後腳下,淚流滿麵。

“娘娘救我,侄子不中用,由得他們來欺辱我……”

女眷們險些受驚,瞧見他身上的黃瘡,嚇得捂住口鼻。

首輔連忙將女眷們都請進了簾子內。

皇後一聲歎氣:“你確實不中用,怎可做出如此敗壞臉麵的事。”

岐世子抬頭,哭道:“侄子委屈,侄子的婚事是過了禮部的,一直拖到了年下不說,還被關起來,宋搬山這小子日日恐嚇我,我成了王八綠帽,京裡三歲幼童都儘可笑話了。”

皇後寒聲道:“胡說!”

首輔府是皇後母族,她私心自然更向著母族。

宋搬山朗聲道:“方才我聽下人通報,岐世子在府裡轉悠,他喝了一肚子黃酒,一間間屋子找遼姑娘,肆無忌憚到令人發指,且不說根本沒有宴請他來,他是有罪之身,被聖上擬了旨意在家中禁足,屢屢違反禁令,便是蔑視聖上!至於是誰將他蒙混帶進來的,這就要問信國公府了!”

“宋搬山你休要血口噴人,與我何乾!”

陳氏驟然起身,怒不可遏,從臉上看不出一絲心虛。

曹姝年紀小,在娘懷裡嚇得瑟瑟發抖,淚花湧出,她不明白娘為何要跟宋公子爭鋒相對,難道不顧她的婚事了嗎?

岐世子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指著宋搬山,冷笑。

“宋搬山!你敢說,你對我未婚妻沒有絲毫覬覦之心,你敢對天發誓,你不會娶她嗎!”

眾人一片錯愕間,簾子外頭,落下來一個聲音。

“本王可以替宋公子擔保。”

女眷們抬頭望去,文鳳真褪了暗色大氅,一襲白袍玉帶,金絲繡雲邊,麵容昳麗,鼻梁格外高挺,眉眼間斂去鋒芒。

世家子們隨在身後,通身貴氣,佩刀琳琅。

女眷們有些微怔,方才他與寧王爭執,手持弓箭,滿身血腥氣,叫人畏懼得不敢看一眼,如今斯斯文文的,倒不像個壞人。

陸稚玉攥緊了指尖,商議婚事的時候,他一直懶洋洋的,心不在焉,聽說遼姐兒的馬跑了,他想也沒想起身追了出去。

那時宋公子正在待客,寧王手受傷了在包紮,隻有他一人出去,他是去找遼袖嗎?

陸稚玉原有些失落,可是聽遼袖所言,是宋公子救了她。

看來殿下並沒有認真找她,她略微鬆了口氣。

遼袖出身東川,殿下對東川人恨之入骨,哪怕瞧她生得好看,可是殿下打仗途中,什麼樣的異域美人沒見過呢?

文鳳真淡淡睨了岐世子一眼:“本王可以替宋公子擔保,他與遼姑娘並無私情,不過是旁人捕風捉影,宋公子品行高潔,又怎麼會覬覦你的未婚妻,你口出此言,沒的惹人笑話。”

岐世子手指顫抖:“文鳳真……你!”

他不明白,文鳳真不是與他一樣,厭惡極了宋搬山麼?

文鳳真抬腕飲茶間,眸光不動聲色地落在她身上。

脊背單薄如紙,束腰攏起,在馬背上一顛一撞的時候,青衫翩躚。

細細的腰肢甚至好看,這樣瘦弱不堪,教人想欺負她時都得注意著點。

沒來由地心煩,腦海中驀然響起少女的抽泣聲。

嬌氣的背影坐在榻前,拽著他纏了繃帶的左手,死命拒絕。

“不喝藥,藥苦……”她想說又不敢說。

夢裡的背影也有主動的時候。

在替人求情時,怯生生地手指觸在他膝頭,按著他的腿,迎上來,隻敢親到他下巴,可愛可憐。

他一把拽過腳踝,拍了拍她的臀:“貼緊些。”

“自己喂我。”

可是一低頭,那張臉龐卻蒙上了霧,怎樣都看不清。

遼袖彆過眼去,唇瓣、中指間,似乎還殘留著他故意蹭過的觸感。

宋搬山立刻向皇後拱手:“我還有一事稟明,其實這事禮部已經弄清了章程,遼袖與她娘親,早在十年前就已經被信國公府族譜除名,信國公府為其定的婚事,自然也是不合乎情理的。”

此話一出,堂內立刻靜了下來。

跪在地上的岐世子眼中閃過一絲陰毒,退婚?還沒人能從老虎嘴裡拔牙,這要讓他退成婚,他豈不淪為紈絝圈子的笑柄。

陳氏頓時不滿,宋搬山這是當眾不打算給她臉麵了,她冷笑道。

“遼姐兒是孤女,她娘臨死前給京城傳口信,將她托付給我們,遼姐兒身世不清白,原就難以找到好人家,如今讓她與岐王世子成婚,我們心無虧欠!”

皇後沉思,她不是沒有試探過陛下的口風。

陛下禁了岐世子的足,又沒有駁回禮部的奏折,這便說明:他也是不願遼袖與岐世子成婚的。

既是如此,她便做個順水人情。

皇後溫和道:“按禮部的章程,遼姑娘的婚事自然算不得數,世子啊,你回做的事也實在無禮些,若是讓聖上知道,定要打你廷杖不可,你可長個記性,往後不許找人家了!”

她聲音寒冽,嚇得岐世子戰戰兢兢。

“侄子是實在氣不過,三兩酒下肚,又受了人挑撥,才做出糊塗事,娘娘,您知道侄子本性不壞,就是容易受人蒙蔽。”

陳氏咬緊牙關,分明是岐世子找上門來,日日騷擾信國公府。

她實在抵不過,想著遼姐兒性子溫順,倘若失身於岐世子,當場被眾人捉了奸,名聲毀了,不嫁也得嫁。

“世子你這話說的,莫不是有人拿了繩子將你捆過來,逼著你玷汙人家閨女。”

陳氏驀然捂著心口,紅了眼:“我那可憐的小姑子,孤身一人死在鄉下,臨了這一對兒女托付給我,我想著待他們倒比待自己的女兒還好,哪知何止是後娘難做人,我這半生不熟的舅母也難做人啊!”

岐世子怒道:“就是你這婦人挑唆,否則本世子怎敢違令出府!”

他跪在皇後腳下:“侄兒雖然衝動,可是毫無心機,那匹馬……那匹馬不是侄兒做的手腳,一定是這個毒婦!”

陳氏氣得發抖:“你血口噴人!”

皇後見這兩人互相指摘,強忍住怒氣。

“好了!世子你違反禁令出府,跪在宣成門外頭去,打二十廷棍,立刻就打,信國公府待聖上發落處置!宛城郡主你也不必進宮了,本宮定會親自將這件事,一字不漏地稟明聖上。”

陳氏唇色慘白,似是不滿,又不敢明言。

遼袖眸光一抬,心底隱隱激動,手指按緊了椅圈。

她終於退婚了,她感激地望了宋公子一眼,他也正好在看她,攜了清潤的笑容。

馮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點殿下的麵色,他麵無波瀾,隻是放下茶盞時,聲音幾不可察地重了些。

老首輔是個溫厚的人,離開時,他命下人給遼袖送了些補品。

遼袖有些受寵若驚,她連忙說:“外頭風雪大,若是讓您受了涼,便是我的不是了。”

首輔道:“今日之事你受了驚,你是客人,都怨這幫家奴鬆懈了,還好搬山他關心你,論起來,當年我在書院讀書,生得文弱,常遭人欺淩,都是你娘護著我,你跟她生得很像,性子卻完全不一樣,她就像隻小狼崽,是……很好很好的人。”

老首輔寬和一笑。

出了廊下,宋搬山將她送到馬車前。

遼袖輕聲道:“宋公子,我真的不知您為何對我這麼好。”

宋搬山一愣,說道:“實不相瞞,遼姑娘,你生得很好看,原本你這樣好看的人,我是一眼不敢看的,可不知怎麼,每回見到你,我便覺得十分親切。”

他眼眸清亮,不攜一點邪念,就這樣端端正正地望著她,明月清風。

遼袖臉頰微紅,從小到大,她受過很多男子下流的目光,這是第一次有男子誇她好看,這樣真誠,這樣坦坦蕩蕩。

他說:“遼姑娘,你若是真想出府,以後的日子若有麻煩,隻管找我,就像今日這般,隻要你爭,我便肯跟你一起爭。”

清風繚亂了她的發絲,他讓她的心底,第一次生了勇氣。

她上了馬車,又忍不住轉過頭:“謝謝你,宋公子。”

*

遼袖沒了婚事,府內外竊竊私語,揣測淮王殿下會不會將她收在身旁。

文鳳真聽聞,淡淡擱筆:“無稽之談。”

馮祥笑道:“那是,那是。”

文鳳真抬起眼簾:“在府裡養一輩子也行,不缺這雙碗筷。”

馮祥笑得更高興了,連聲:“那是,那是。”

光影清淺,文鳳真踏進門檻,遼袖正給老祖宗請安。

她捶著膝,一抬頭:“老祖宗,袖袖上回給您提過出府一事。”

“出府?”老祖宗蹙眉,撫住了她的手。

坐在一旁的文鳳真,一雙鳳眸似乎被窗欞子投來的花翳遮住了,流轉間不辨情緒。

宋搬山陪著遼袖在鹿門巷看了半個月的門臉兒,他認識工部的人,最終幫她定下了一間好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