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2 / 2)

宋搬山本想替她出錢,她卻婉拒了。

老祖宗原本怎麼都不肯她出府,一聽說有宋公子陪著她,還是鬆了口。

她眼底蘊藉不舍的淚光,其實,她也很想侍候在老祖宗身邊,隻是她不願再見到文鳳真。

她隻盼從此互不相擾,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門臉不大,在鹿門巷往裡數第十六間,光線充沛又清淨。

後頭連接了小院,三間廂房,土砌矮牆,一株年歲大的槐樹蔭落。

雪芽手腳勤快,很快清出來一片菜園子,等來年開春,就可以種菜養雞了。

槐哥兒在屋頭補瓦,修葺桌椅。

她整理了門臉兒,從生辰禮中挑選了一些字畫掛上。

平日不僅賣些筆墨紙硯,兼幫人寫書信,寫春聯對子。

其實來到鹿門巷第一日,她就吸引了城東書院那幫學子的目光,他們不惜從城東走到最偏僻的鹿門巷。

她終日戴著兜帽,寫字時也隔著一道簾子。

香風細細,僅僅坐在那裡,光看身形,便知是個美人胚子,自攜風流氛圍。

每次遞紙都是由雪芽出麵,即使不曾謀麵,她也引起了眾人的遐思,越是見不著,越是心癢癢。

學子們堵在門口,擁泄不堪,到底是文化人,臉皮薄,想看又不敢看。

偶爾風掀起簾子,他們看怔了,目光如癡如醉。

雪芽在他們麵前晃了晃:“看什麼看!”

一回過神,接過她的的信,不由得由衷讚歎:“好漂亮的一手簪龍小楷!”

她生得極美,寫的字又這樣好看,很快成了滿城世家子弟夢裡的人。

一開始隻是學子來,漸漸的,便有當地無賴想揩油占便宜,趁她遞筆時想摸摸小手。

正值二小姐來看望遼袖,氣得她踹了桌椅,拔出劍來,差點一刀削了地痞的胳膊,四散而逃,望而生畏。

巡城禦史也格外關照這塊地方,據說得了宋公子的意思。

當地無賴很快清楚了,她是二小姐和首輔家公子罩著的人,誰敢不要命地惹事,隻怕路過這間門臉兒都要繞著走。

春龍蟄伏,遼袖推開門,揉了揉眼睫,神清氣爽。

雪芽正跟鄰居趙嬸吵嘴,氣得小臉通紅。

槐哥兒蹲在門口,捧了老大一缽飯,就著雪芽泡在壇子的蘿卜絲,紅白相間,吃得津津有味,轉過頭,俊俏的傻臉,衝姐姐一笑。

遼袖給他夾了一塊紅燒肉:“槐哥兒,多吃肉。”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鹿門巷何止是不起眼,簡直誰買誰砸手裡的倒楣地方,她何必浪費這個錢。

果真是小地方來的姑娘,單純不通世故。

連宋公子幫她看門臉時,都愣了一下,躊躇地問她想好了嗎?

遼袖畫圈了很多條街,鹿門巷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其一,離淮王府最遠,其二,價錢最低地段清淨。

最重要的是,她心裡知道:前世也是這個時間,鹿門巷馬上就會被朝廷批準修建貢院,五湖四海的學子和觀政官員都會暫時住在這裡,即將一躍為清貴之地。

她用最廉價的價格盤了這間鋪子,很快就會水漲船高,上漲百倍不止。

其實她有餘錢多盤幾間,上回她贏了文鳳真一萬兩銀票,壓在箱底。

但是這樣做,就太惹人懷疑了。

遼袖不貪心,她想賺了錢,開春該給槐哥兒說門媳婦了。

這樣美好的人間煙火氣息,是她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

*

馮祥在門外虎著臉訓斥下人:“殿下這幾日胃口不好,送這些熱羹湯,沒的讓人躁煩,當心伺候。”

他端了幾碟時令蔬菜進來,廚房做得精細清爽,殿下或許會吃幾口。

殿下這段日子常一個人在書房練字。

黃昏時站在最高城樓,滿城縱橫街道儘在眼底,他不許人跟著,也不知在看什麼呢。

馮祥覷著他的臉色,小心說:“老祖宗這幾日總想著遼姐兒呢,預備將她接回來住幾日。”

文鳳真一眼也未抬。

“接回來做什麼,咱們府小,容不下她。”

他說話帶了刺,馮祥愈發輕手輕腳了。

文鳳真沒停筆,漫不經心地問。

“城北那邊亂,她若是有麻煩,你幫盯著點,畢竟是老祖宗疼愛的人,不要讓奶奶她傷心。”

馮祥放下菜碟,揣摩著:殿下憋了這麼久,終於要問了嗎?他有那麼多蛛網探子,難道他不清楚嗎?他究竟想知道什麼呢?

馮祥一張老臉笑道:“他們倒是不敢惹遼姐兒,他們都說……”

“說什麼。”

馮祥自知失言,緘默不言,未料進祿驀然開口。

“他們都說……那是宋公子的人,惹不起。”

宣紙上筆鋒一滯,氣氛驟然冷了下來,連進祿這種愣頭愣腦的,都感到極深重的壓迫感。

馮祥連頭上的汗都不敢抹,高聲補救。

“遼姐兒住在鹿門巷呢,老奴就在想,您前不久擬好的奏折,不就是建議在鹿門巷修築貢院嗎?真是巧了,按道理這事兒還沒定,密不透風,遼姐兒哪得來的靈敏消息,京城那麼多巷子不選,偏選中了這塊貴地。”

馮祥順勢道:“倘若鹿門巷被陛下批準了修建貢院,是您提議的此事,還不得親自負責督造嗎?”

“巧合?”

文鳳真冷笑一聲,瞥了馮祥一眼。

“她在鄉下連馬背都沒上過,那天卻控製了一匹發瘋的烈馬,這也是巧合。”

說到那匹被動了手腳的馬,文鳳真當日瞧見陳氏與岐世子互相指責,按道理他倆劣跡斑斑,的確也沒必要推脫這一樁,那便是另有人從中作梗。

文鳳真一抬指,蛛網探子從陰影中走出。

“查一查當日帶她騎馬的老奴,是誰的人。”

探子垂首:“屬下記錄了當日所有出入王府的蹤跡,不出一日,便能在京城揪出這個人。”

文鳳真坐下,瞧了菜色一眼:“今日的菜留下。”

不一會兒,馮祥候在外頭,接過了紅木檀案,他瞥了一眼,喜上眉梢。

這還是殿下這麼多日以來,第一次把飯吃完呢。

*

宣成門外,岐世子連滾帶爬地站起身,拍拍灰,氣焰囂張,挑釁地盯了小黃門一眼。

好險,二十廷仗差點就打下來了,還不得打得他臀部血肉模糊,半年都無法尋歡作樂。

幸好文鳳真喝停了小黃門,帶了陛下的口諭,免了他的廷杖。

岐世子得意忘形,拍了拍文鳳真的肩膀,開懷大笑。

“殿下啊殿下,您真是本世子的及時雨啊,從此整個京城,本世子認定你這個兄弟了,咱倆真是患難見真情,往日你我雖然有些誤會,咱倆終究是一路人!”

話音未落,文鳳真背後一名世家子站出來,狠狠踹了他屁/股一腳,直摔個大墩兒。

衣著光鮮的鄭山,抬起下巴,笑得開心。

“誰他娘跟你是一路人,少給臉上貼金。”

另一名世家子上前,猛然往岐世子肚子踹了一腳,岐世子慘嚎一聲,蜷成一團,痛苦得五官糾結,

“謝明,鄭山……老子乾你——”

“還不放開本世子!”

“本世子跟你沒完,這就回去稟報父王,本世子要剝了你爹的皮充草!”

眾人一下子大笑,笑聲爽朗,唇紅齒白,看著就是文質彬彬的公子模樣,平日在家族偽裝得溫潤有禮,不少小姑娘大嫂子喜歡,此刻笑意攜了殘忍漠然。

鄭山將他的衣領揪起來,攥著他的頭冠,往牆上猛然一磕,一下、兩下……登時血流不止。

鄭山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臉頰,抹了抹他的血,慢條斯理。

“世子爺,你真他娘不是個玩意兒啊,誰像你似的走旱路,整死了多少個兔兒爺。”

一個叫謝明的世家子抬腳,又狠狠踹了一腳:“彆跟他廢話。”

岐世子疼得臉色慘白,“哢嚓”一聲,骨頭架子斷裂了。

岐世子像隻狼狽不堪的雞,羽毛凋零,踉蹌想逃,開始還嘴硬放狠話,被人推搡,時不時踹上一腳,漸漸地聲音小了,活氣兒也低了。隻剩下告饒。

“爺爺……爺爺們放了我吧……”

“我叫我父王給你們錢……”

這些世家子從小跟著文鳳真,穿著打扮顯貴,看著文弱清瘦,皮膚白,拿刀子捅人都不帶眨眼,都是二世祖,惡主兒,手段狠辣。

那時候,京城人最怕這種惡劣的小公子,下手不知輕重,做事不計後果。

文鳳真抬指,製止了他們。

“鄭山,謝明,不可太過無禮。”

後頭的世家子擦了擦手,低罵了一句:“血還挺多,腥手腥腳,回家讓老頭子聞了又得挨罵。”

他們望向了文鳳真,翹起嘴角,樂了。

滿臉血汙的岐世子,轉過頭,吐出兩顆斷牙,他睜著布滿血絲的瞳孔,驚恐地倒映出一雙黑金長靴。

文鳳真一腳踩在他臉上,碾動,麵無表情,像碾死一隻螻蟻。

岐世子喉嚨嗬嗬不停,發不出一絲聲音,臉骨變形,一隻手……兩隻手緊緊攥著他的褲腿,掙紮不動。

“路過鹿門巷,小心點走路。”

文鳳真漂亮清淨的側顏,被屋脊襯得愈發雪白,長睫傾覆,月色投下淡淡影子。

“頂著這張臉,替本王給京城高官遞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