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袖的臉頰被熱氣熏染通紅,揮了揮手,一把摟住來人的腰身。
“宋公子……”
她的小腦袋忍不住蹭了蹭。
遼袖驀然脊背一緊,感到一陣冷酷的目光如利箭紮在她身上,隻等來一聲冷笑。
雲針躊躇著想要喚一聲,卻被他抬手製止。
男人握著她弱肩的手指僵了僵,停滯過後又合攏,摩挲什麼珍寶似的,握得更緊。
他眸底冷靜,淡定異常,看不透在想什麼。
似乎沒聽到這一聲宋公子。
大火足足燒了半夜。
潑喇喇一桶接一桶水,小黃門嗓子火急火燎,手上燎了好幾個泡。
虧得百名禁軍及時趕來,將火勢控製住,後半夜才完全熄滅。
隻是這場供紅裙胡姬跳舞的大鼓,全都燒毀了。
清點人數後,忽然一聲驚叫:“遼姑娘呢……淮王府的遼姑娘不見了!”
寧王殿下眉頭一皺,喚了幾個太監一扇窗一扇窗找,連衣箱櫃子都翻過了。
滿地煙熏火燎,一應家俱東倒西歪,焦黑狼藉,哪怕連她一片衣角都沒找到。
貴婦們驚魂未定,全被請去了西閣更換衣裳,整理鬢發。
太醫來看診傷情時,提起遼姐兒,當時各人忙著逃命,竟然無人注意到她。
張瑕靜靜垂首:“雖然未找到遼姑娘,想必她無大礙,隻是匆忙間不知逃到哪裡去了,夜色將深,水州多草叢假山,她暈在哪裡來也未可知,這就去找她。”
老祖宗又急又擔憂,對張瑕道:“人人都在這兒,為何獨獨缺了她一個,張中使,你多加人手,一定要找到袖袖。”
雪芽慢悠悠睜眼,發現不見了遼袖,她急忙轉頭,也沒見到雲針的身影。
心下隱隱明白了一半,卻不敢說什麼,隻能安撫老祖宗彆擔心。
雪芽眸光微閃:雲針她一定會保護好遼姐兒吧。
她是文鳳真的精銳死士,倘若這點本事都沒有,也不會被派來了。
*
遼袖的腦袋雖然還是漿糊,昏昏沉沉,耳邊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宮人們呼喚她名字的聲音。
嘈嘈雜雜,宮燈的光點隱沒在假山間,像間錯撒了一把星子。
僅剩的一絲理智令她疑惑不解。
他們是在找她嗎?可是為何這些聲音來來往往,就是沒有找到她呢?
遼袖睜開眼。
她支起軟綿綿的身子,略有些狼狽,頭暈眼花,迷迷瞪瞪。
視線一片朦朧,一盞宮燈都沒點,四周一片昏暗,像蒙了層漆黑的霧。
這是哪兒?
待她適應了周圍昏暗的環境,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宮殿。
陛下每每發作頭疾,常召文鳳真進宮侍疾,這裡是他值守的地方,一般沒人敢進來。
遼袖低下頭,光線昏暗,寢被陷落,一股淡淡的白雪甜梨香。
她咽了咽口水,腳趾頭緊張得繃起來。
自己已經換上了一層柔滑的紅衣薄綢。
一條腰帶垮垮係在腰間,緊緊貼著光滑的皮膚,心衣已不知去哪兒了。
遼袖低眉斂目,頓生慍色,又氣又愧,像被花汁子抹上,如嬌妍欲滴的芍藥。
她被濃煙嗆到昏迷的時候,是誰給她換的呢?
她剛想從大床掙紮起來,赤足沒跑幾步,撞上窗子前的男人轉過身。
“殿下……”
她眼底的驚慌稍縱即逝,一步步後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握著扶手,後背顫栗地往後貼。
“遼姑娘,你醒了。”
文鳳真站在窗前,遮去了所有光芒,精致的五官冷峻清晰,琥珀色瞳仁泛著涼薄。
他一步步走過來,俯身,兩隻手漫不經心地搭在椅子上,整個將她禁錮住,無處可逃,避無可避。
男人寂靜無聲的視線將她從上到下掃了個遍,沉沉襲來。
文鳳真居高臨下欣賞她每一寸神情,微微一笑,鳳眸柔和。
將手中的小兔子麵具從容按在她臉上。
“遼姑娘,迷路了嗎?”
遼袖戴著小兔子麵具,襯得她臉色頗白,小腦袋一下子懵了。
一雙大眼眸格外天真清純,眼尾因憤怒泛起潮濕的水紅色,真的像隻無辜的小兔子,想抱在懷裡揉搓欺負。
她撞進他一雙鳳眸,感到極致的壓迫感。
他抹開冷淡的諷笑,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她真是好看得要命,讓人不由自主歪了心思,又逼自己板正過來。
她已經夠怕他了。
他不能把她嚇跑了。
“沒碰你呢。”
文鳳真攤開手,看著是副笑麵,笑意卻極冷。
遼袖心尖一顫,一聲不吭地盯著他。
上輩子他也是這般,讓她戴小兔子麵具,他自己則戴著黑螭麵具,被迫坐在他大腿上,困囿在龍袍間。
“殿下,我該走了。”
她生硬地咬出幾個字,冷汗卻順著細膩的脖頸,流淌進淩亂的衣領,露出一角光潔的頸窩。
遼袖鼓起勇氣,一手取下小兔子麵具,一手推開他的手臂,從椅子上站起來。
“殿下……您不要再戲弄我了!”
話音未落,她被按回了椅子。
他的力氣極大,隻用了三分力氣便將她瘦弱的身子按下,霸道的侵略性,讓人紅了臉死活掙脫不開。
文鳳真雙手按住她肩頭,麵無表情,湊近了,不由自主被她的脖頸吸引。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下移,滑過她的腰帶,敲了敲她的大腿。
“坐好。”他嗓音低啞。
怕他?躲他?
遼袖攥緊了小手,抬起屁股往旁邊挪了一下,悄悄抬眸。
她一字一句:“想必殿下也知道,我與宋公子就要訂親了,您的驪珠,我實在用不上,我也不願收除了我未婚夫之外的東西,您拿回去吧……”
文鳳真的眼瞳像盞名貴的琉璃燈,熠熠生輝。在夜色中緊迫地盯著她。
這是在激怒他嗎?連這把刀也不要了。
他記得在夢裡,她纏著自己說想玩玩驪珠。
這把刀確實漂亮華貴,她用驪珠來削木雕,用得甚是順手。
文鳳真起身,漫不經心地嗤笑一聲。
“未婚夫?”
他的神情晦暗不明,壓低眼皮,探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唇脂。
帶著怒氣,薄溫將她的唇脂微微融化,愈發誘人。
“回床上去,那裡軟些。”
她腦中轟然一下子炸懵了。
他將她扔在錦衾薄被裡,乾淨的拇指放下帷幔。
“殿……”
她麵紅耳赤,緊張得磕磕絆絆,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利索,硬著頭皮掐上他的胳膊。
文鳳真睨了她一眼。
”遼姑娘,外麵太危險了。”
“等我解決了事情,咱們坐馬車一塊兒回去。”
他盯著她,真是個笨人。上回去首輔府,就被算計得死死的。
這回進宮,還不知道這場火是給誰放的嗎?
她差點就死在火裡了。
宮裡的局麵變幻莫測,她真的知道她要麵臨怎樣的怪物嗎?
紅紗帳,燭火昏黃。
遼袖劇烈的喘息尚未平複,睜著一雙大眼眸,因陌生的危機感顫栗,愈發顯得可憐了。
“殿下,我不明白您到底想做什麼,我對您一點心思都沒有,請您不要再做一些令人……困擾的事情了。”
她本想說令人厭倦,一眼瞥見他的冰塊兒臉,不由自主小了聲音。
何必執迷不悟,何必自欺欺人,難道真的要她告訴他真相嗎?
良久,文鳳真笑了笑,扯開笑顏,被她盯得沒辦法了。
她那副樣子真是冷淡至極啊。
文鳳真一聲輕笑:“本王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
他背過身,笑意頓時收斂,瞟了雲針一眼,讓人壓力很大。
“既然你執意要出去,雲針,照顧好你家姑娘。”
雲針低頭,在暗影中靜靜應了一聲:“是。”
遼袖鬆了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她要趕緊去見老祖宗了。
*
文鳳真坐在轎輦上,出了熏香密閣,一路往泰德宮去。
陛下見了大火,受到刺激,病情發作得比往常更猛烈,昏迷不醒。
略有些棘手。
這場大火恐怕預謀已久了。
皇後哪怕被軟禁在寢宮,也這樣不安分。
她也是著急到毫無辦法,陛下快不行了,寧王還沒被立為太子,她做出任何事也不奇怪。
敲過四更鼓後,皇城一片蕭瑟寡清,寒風在毫無人跡的長街掃掠而過。
文鳳真支起額頭,在轎子的軟榻上闔眼養神。
一旁的吳衡焦頭爛額,望了一眼遠處泰德宮燈火通明,重重禁衛軍把守,肅殺凝重。
這樣大的陣仗,吳衡膽子先嚇破了一半兒,腿軟得抖若篩糠,想催促文鳳真又不敢。
隻好哭喪著臉兒,一麵覷著他臉色,一麵小聲說。
“殿下,您怎麼還睡得著啊……陛下病得凶狠,哪怕紫陽丸也無法還元,皇後和寧王都在等著咱們,您是不知道他們的眼神,恨不得一口口咬掉咱們的肉呢。”
“殿下……若是陛下不相信咱們了怎麼辦,您想想法子啊!”
“哎,我看今日的事凶險異常,搞不好是皇後有備而來,設了陷阱等咱們跳呢!這回是真完了啊……”
吳衡哭哭啼啼,還想絮叨著點兒什麼,文鳳真不耐煩地一抬指。
“想死?”
吳衡被唬得立刻坐直了,噤若寒蟬,提心吊膽。
文鳳真閉眸,略微睡了一會兒,耳邊卻傳來少女委屈巴巴的聲音,他又夢見她了。
“殿下,我背不出來……”
“殿下,我是不是很笨……那您為什麼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不喜歡讀書,也不想寫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