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2 / 2)

老祖宗緘默不語,良久,緩緩開口:“你娘從小生得極美,靈動嬌俏,又是一等一的聰敏,那時候娘家親戚裡有很多女兒,我特彆喜歡她,將她養在王府,原本是預備讓她嫁給我兒子。”

“後來,她大著肚子去了鄉下,我原以為一輩子見不到她了,十年前她回京,沒想到就是最後一麵,她死在了大火裡。”

“所有人都說是她寫的信,但是我養出來的孩子我自己心裡清楚,她性情倔強,絕不肯連累旁人的。”

“袖袖,你很怕鳳真,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我一直希望你能嫁給鳳真。”

“他瞧著性子傲慢,其實十分護短,也很關心士兵,有一年冬天,朝廷命官勾結富商,將劣質的棉衣送去了邊境,一天之內凍死了徽雪營三十個士兵,那些都是貧苦人家的兒子,他回京之後用馬車撞死了高官的兒子,不言不語,落下了惡名。”

遼袖繃緊的後背稍有緩解,蒼白小臉添上血色。

進宮一趟,她隻知道,有人想她死,至於這些人為何處心積慮要她死呢?

不光是薑楚那一箭險些射中了自己,還有陸稚玉那一番凶機四伏的提醒,她們都是舊部的女兒。

遼袖想起前世白虎太阿的死。

那日她隨文鳳真去圍場打獵,從樹林竄出來一隻毒箭。

那隻毒箭本是為了殺她,是太阿縱身一躍,替她擋了一箭。

遼袖感到不安,擦了擦額頭細膩的汗珠,她終於鼓起勇氣,問起自己不敢問等事情。

“老祖宗……那您知道我爹是誰嗎?”

老祖宗手中的翡翠佛珠倏然一滯,她垂下眼簾,神情凝重:“袖袖,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

她這樣果斷,遼袖心一驚,頭一次見到和藹的老太太露出這種神情。

送走老祖宗後,她熄滅了宮燈,坐在銅鏡前。

剛在浴房洗了澡,貼身的紅綢寢袍,隨著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凸顯姣好的弧度,沁出暖甜的熱氣,

“雲針。”

遼袖用梳子梳著濕發,低聲問了一句:“起了大火之後,給我換衣裳的人……是誰?”

雲針過來給她端了茶水和點心,靜靜側首:“回遼姐兒,當然是奴婢給您換的衣裳了。”

雲針心思靈敏,知道她欲言又止,想問什麼。

“殿下站在外頭,沒有進來過,聽著您昏迷中喚了十幾聲宋公子,您的心衣奴婢給您收起來折好了。”

遼袖放下梳子,壓了壓眼底神色。

她喚宋公子的時候,讓他聽到了嗎?

後半夜下了場春雨,沿著琉璃瓦脈絡淅淅瀝瀝往下墜。

遼袖鼻尖嗅到香氣,身子像猛然往下墜一樣,從夢中驚醒。

一抬眼望著華麗的宮殿,恍恍惚惚,竟然以為還是在上輩子,住在新帝給她修築的宮殿裡頭。

每回下春雨的時候,她渾身骨頭泛酸,新帝無論政事忙到多晚,都會風塵仆仆趕回來,掀開被子跟她一起睡。

她一睜眼,見到文鳳真坐在對麵的黃花梨椅子上,嚇了一跳。

遼袖糊塗了!脫口而出就是一句“陛下……”

“陛下?”文鳳真挑眉,淡淡一笑。

遼袖這才回過神,冷汗涔涔,心知自己喊錯了,立刻改口。

“殿下……您來做什麼,這不合適!”

文鳳真站起身,一步步走過來。

遼袖坐在柔軟大床,極力掩飾畏懼還是被看出端倪,脖頸迫不得已仰直了望著他。

遼袖這才發現,文鳳真臉色蒼白,明顯氣血不足。

也是,他吃了兩顆紅丸,怎麼可能平安無事呢?

這個人哪怕生病了也不安分,他還嫌被針對得不夠麼!

遼袖開口:“殿下,驪珠已經還給您了,您不要再戲弄我了!”

文鳳真的手搭在床柱,撫弄著床柱上的雕花,每一個動作都讓她心驚膽跳。

上輩子新帝就是如此,一麵欺負她的時候,一麵用手背墊在她腦袋上,防止她的腦袋一又一下撞到床柱。

每回新帝的手背都會泛紅一大片。

“不疼吧。”新帝吮了吮她的唇角。

少女氣色紅潤,臉頰生嫩,又氣又怕地盯著他。

……

遼袖回想起腦袋上墊著的那隻手背,他那隻撞出泛紅的手背,警惕地將身子往後貼了貼。

文鳳真掀起眼皮,漫不經心地盯著她。

“我方才覺得自己快死了,我死了也是因你而死,做鬼也要來找你。”

“方才疼得厲害,我就想到……遼姑娘,你體弱多病,下春雨的時候骨頭會酸疼,冬日的時候凍得手腳冰涼,有時候不高興了心口會疼,一定比我還疼。”

他俯過身,漂亮的鳳眸盯著她,長睫幾乎掃到她臉上,軟榻陷了陷。

他生得很好看,越湊近越動人心魄,淡淡甜梨香氣繚繞不散。

高挺鼻梁都快戳到她柔軟的臉頰,文鳳真輕聲問她。

“遼姑娘,心口為什麼會疼。”

遼袖微濕的烏發貼著腰身,紅綢寢衣領子微張,無需多大力氣便能撕開,露出底下香膩皮膚。

她彆過頭,咬緊銀牙。

“與你何乾!”

文鳳真眼眸微亮,嘴角翹起頑劣的一笑,天真無辜的樣子。

“你是我派馬車接回來的人,我不服氣行不行。”

方才雲針給她洗澡換衣裳,順便給她的嘴唇塗了淡淡膏脂,瑩瑩玉潤,渾然天成。

透出唇瓣原本健康的肉粉色,隻是顯得更加飽滿柔潤。

文鳳真齒間微癢,不知道咬一口是什麼滋味。

似是不夠,他視線無聲偏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嘴唇。

指腹染上緋色唇脂,在她頸窩刮了兩下。

很過分地將唇脂抹在她頸窩,一片片可疑的潮紅,像是被人用力親出來似的。

遼袖氣得渾身顫抖,正要站起來,他將指腹放在自己唇瓣,斯斯文文,弄乾淨剩餘的唇脂。

文鳳真從懷中舉起她的訂親請帖。

“遼姑娘,你之前救我一命,我接了你的訂親請帖,這回我救了你,你又要如何答謝。”

遼袖蹙了蹙秀氣的眉頭,眼睫緊閉,掛著潮濕的怒氣,看起來有些懵。

“殿下,我的訂親宴壓根兒就不歡迎你,您還沒明白,整個京城沒有人盼著您來,您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若是真有傲氣,便不該來。”

她不明白,驪珠也已經還給他了,一定要逼她說出難聽的話嗎。

他又傲慢又這樣執迷不悟。

少女紅綢寢袍還散發著沐浴後的熏香,不如平日的墨香冷淡,甜得發膩。

她倒是怕冷,用手將領口彆了一下。

“您若是再如此,我一定會告訴您奶奶!”

文鳳真解開了帷幔,垂落下來,他攤開一隻手。

“怎麼說,遼姑娘的喜酒喜糖,我是必須喝的。”

遼袖流露出幾分慍怒,她的小腿一動,忽然掙紮不得,兩腿之間不知被什麼牽連住了。

“嘶——”

硌得生疼,低頭一看,一條細細的紅寶石鏈子牽住了她的兩隻腳踝。

紅寶石顆顆色澤鮮亮,襯得腳踝愈發纖弱雪白,像一條遊走的小紅蛇,豔麗得引人遐思。

他要做什麼?難不成還要把她兩隻腳腕子捆起來不成!

白日裡胡姬們跳舞時,腳踝上也戴著一模一樣的鏈子,他果然就動這個心思了。

“喜歡嗎,送你的。”他牽起溫暖的一笑。

他的瞳仁像兩盞澄澈的琉璃燈。

“夜裡她們跳舞的時候,就覺得你戴著好看。”

這樣乾脆利落,這樣直接。

遼袖咬緊齒關,他的愛好,真是兩輩子都沒變過!

待她看清了他眼底令人膽寒的涼意,她抿直了嘴唇,不顧後背滲出的冷汗,起身想跑,腳腕子被紅寶石鏈子拽住。

猛然被他一把按在床榻上!

文鳳真居高臨下,雙手按在她肩頭,語氣柔和,很有耐心。

“噓——坐好,坐好。”

遼袖仰起頭,死死盯著他。

這副弱不禁風的身軀冷得打了個寒顫,有些搖搖欲墜,清瘦輕盈,線條柔弱,紅唇被咬出齒痕,逐漸沁出豔麗的血色。

文鳳真溫和地說:“我不僅要來喝你的喜酒,吃你的喜糖,吃你的桂圓花生,還要給你送份大禮。”

送份大禮,他一字一句咬出來。

他笑不及眼底,冰冷至極:“東川的一花一石,甚至天上飄的一朵雲統統都是我文鳳真的。”

他及時抿直了唇,無需他再多言,遼袖也明白他想說什麼。

許多年前東川初見,他說的那句……她是他的人。

遼袖忽然笑了笑,文鳳真有些詫異。

她第一次對他牽起冷笑,眼底滿滿他看不懂的情緒。

“殿下,你絕對不會想來我的訂親宴,你總是這樣驕傲矜貴,你根本就什麼都不懂。”

孤零零一人的滋味,隻有一隻老虎陪伴的滋味。

看到他穿上大紅吉服的漂亮模樣。

後來,在大雪夜心疾複發時,胸口刀絞般窒息,每一口呼吸都如落刀子,心灰意冷地將藥盞一傾而儘!

是她自己將藥盞倒了,是她阻止馮祥去喊他。

是她對他厭倦至極!

“您根本什麼都不懂!”遼袖瞳仁一絲不晃,一字一句蹦出。

文鳳真骨節分明的手指撫了一下帷幔,維持了一貫的緘默。

等文鳳真離開後,遼袖一把繃斷了腳腕子上的紅寶石鏈子,氣息微微有些喘,自己總算將心裡話說出來了。

*

馬車上,文鳳真靜靜回想著遼袖的話。

她說他總是驕傲矜貴,說他什麼不懂。

他每天都能夢到一些前世的記憶,時斷時續,他總有一日會完全想起來。

文鳳真最想知道的是:大雪紛飛的夜裡,夢裡他穿著大紅吉服,打算跟遼袖成婚了,為何沒有見到遼袖的身影呢?

明明跟她成婚,是人間最高興得意的事情。

為何當日看到那支迎親隊伍,他會複發喘疾呢?

文鳳真問:“吳衡,你說,若真的有前世今生,本王何時能想起來,上輩子大婚前夜發生了什麼事。”

吳衡擺弄著丹藥,想了想,說:“殿下,既然您的夢境與現實有聯係,說不定,等遼姑娘訂親宴那日,您看到遼姑娘穿著吉服,也會想起上輩子您的大婚前夜。”

吳衡轉過頭,望向他,不經心地一笑,說起了他不曾提及的事:“又是為何會在大婚前夜……複發喘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