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1 / 2)

大殿之中寂靜無聲。

皇後嘴角微彎,眼中閃著細光。

之前她曾讓宋搬山去求遼袖,按照她給的說辭去勸誡皇帝,可惜被宋搬山拒絕了。

然而這也不能阻止一切。

她有把握遼袖會說出她要的答複,因為於遼袖而言,自己是她娘親的閨中密友,宋搬山又是她的未婚夫。難道她會得罪自己的婆家嗎?

遼袖與文鳳真不熟識,又曾得罪過他,權衡利弊之下,自然曉得什麼樣的說法是最有利的!

文鳳真不言不語,一雙眸子靜得格外冷冽。

似乎此刻,他隻在意她的想法,也不管這個想法是否會帶來災殃。

遼袖悄悄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嘴角攜了若有若無的笑意。

文鳳真似乎想從她臉上看透些什麼。

她也會有前世的記憶嗎?她的夢裡也會出現他嗎?

遼袖心緒不寧,緊抿的唇瓣平直成線,竭力維持鎮定不讓他瞧出異樣。

遼袖有自己的心思。

她雖然對過往不知情,但明白自己這張臉在陛下眼裡格外特殊,說的一句話可能會影響許多人的性命。

所以她要三思而後行。

她何嘗不明白自己被皇後當成了刀使。

皇後自以為她為了宋公子,一定會偏向宋家一方。

遼袖沒忘皇後之前在馬上動手腳,她並非以德報怨之人。

同樣,遼袖也不願意幫文鳳真去傷害文官集團。

她眼簾壓低,輕聲開口:“回陛下,臣女以為,人對自身知之甚少,前世是否存在,臣女不敢對陛下妄言,或許前事種種不可更改,一個人隻要足夠用心,把握當下,一定可以走出日後預想的道路。”

她心思靈泛,知道拿娘親說事。

明明是對皇帝說的,卻在這一刻望了文鳳真一眼,一字一句,眼底波光流轉。

“若是娘親在,也會覺得,與其將苦短的光陰浪費在前塵的夢裡,不如活在更為真實的眼下。”

珊瑚簾子驀然被掀開,啪啪啦啦險些打在遼袖臉上。

她一驚,臉一側躲開了,一隻蒼老的手伸在半空,緩緩落在她眼前,停滯不前。

“你說錯了,所謂命運,便是困囿一生至死不可掙脫開的絕境,被愚弄被戲耍,躲不開,避無可避的東西!”

皇帝的聲音毫無感情地落下。

“你真是跟你娘一樣單純,妄圖跟天命做對!”

遼袖驚慌抬頭,被皇帝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跳躍清晰的宮燈照亮了他的側臉。

她著實感到畏懼。

眼前這個男人,是操縱生殺冷血無情的帝王,他的壓迫感與文鳳真帶來的一樣強烈。

遼袖齒間咬緊唇瓣,摩挲出輕微血色,後背已被細汗濕透了。

所有人一時愣住了,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被皇帝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皇後眯起眼,聽出遼袖這話沒有站在任何立場。

看來她對宋搬山的情意也就僅此而已。

可是遼袖太天真了,以為陷入權力的爭鬥可以明哲保身嗎?

她以為選擇不站在任何人一邊,就可以誰都不傷害嗎!

勝殘去殺,人事代謝,今日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就誰都彆妄想可以置身事外了!

皇後驀然彎起嘴角,眉眼溫柔,輕言細語給她設套:“遼姑娘,難道你就不想你娘親嗎?你不會在某一刻,希望來生與她再續緣分嗎?”

皇後字字剜心,遼袖屏住呼吸,用力掐自己的掌心才能強迫自己清醒。

緊繃的身體得不到片刻喘息之機,臉上的溫度不斷升高。

皇後是一定要逼她給一個說法了。

皇帝也緩緩看向了她,手裡驀然將法珠撚快了。

冷風順著皮膚紮進骨頭,遼袖跪得膝頭發軟,眨了眨朦朧不清的眼眸,唇色如紙。

就在此時,她聽到了文鳳真的聲音。

文鳳真站出來,溫和有禮地一笑。

“其實,皇後娘娘今日隻是想論證吳衡是個妖道,論證本王包藏禍心而已,遼姑娘年紀小,又是第一次覲見陛下,難免緊張,容她多想想,不如本王先給眾人一個答案。”

遼袖詫異地望向他。

文鳳真一抬手,淡淡瞥了一眼吳衡:“道長,勞煩你將紫陽丸遞上來。”

吳衡懵了,不明白他想乾什麼,但是被他如覆寒冰的目光一掃,哆哆嗦嗦將一個紅木錦盒遞上來。

掀開明黃綢緞,露出兩枚赤紅泥丸。

文鳳真雪白的指尖撚起一枚丹藥,血紅色圓丸襯得他越發白皙明淨,淡淡藥香中生出一絲妖異。

他麵對眾人,微微一笑。

“寧王殿下方才有言,本王給陛下進獻的丹藥是一味毒,含有劇烈的催/情藥材,這實在是一個誤會,那麼本王親自服藥,今日留宿宮中,以平了眾人的誹議,請陛下安心。”

文鳳真說完,從容不迫地將紅丸遞送入口,眼底平靜無瀾。

他配了一口茶,慢慢吞咽下去,從容不迫,在眾目睽睽之下,直到將錦盒中的兩枚紅丸都吃完。

吳衡站在一旁,嚇得汗流浹背,平日陛下的用藥量隻是紅丸的四分之一!

兩枚一起是給牛馬的劑量啊……這這這……甚至極大可能危及性命,殿下真是瘋了,不要命了。

寧王目光漸冷,他沒想到文鳳真竟然真的敢吃藥,都不需要他逼。

明知藥丸有問題,卻還是毫不猶豫吃下去了。

他是想給遼袖解圍嗎。

文鳳真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喉結微動,直到將最後一口藥丸咽下去。

他攤開手,麵色如常,翹起嘴角,掀起眼簾懶散地盯了寧王一眼,似是挑釁。

“本王服完藥了,遼姑娘在火中受了驚,不如讓她先回去休息。”

寧王緘默地與他對視,皇後冷笑一聲,險些將蔻丹指甲齊根折斷。

文鳳真這頭狡猾的小畜生,老謀深算,最是自私自利,卻為了維護一個女人,服了兩顆致死量的紅丸。

好!很好,甚至都不需要她逼。

她不信藥效不發作,文鳳真這狗賊就等死吧!

遼袖麵色發白,輕顫的身體不住往裡縮,緊緊盯著文鳳真漂亮的側臉,眉頭不皺,沒有一絲難受的樣子。

他肯吃下那兩枚丹藥,是為自己解圍嗎……他為何要這樣做。

皇帝似乎厭倦了這場戲碼,將法珠一搭,坐回龍榻。

“遼姑娘,今日見到你,了卻朕一樁心願。”

“吳衡在朕身邊侍候久了,他是怎樣的人,朕比你們清楚,不要再插手朕的身邊事,寧王,朕命你徹查今日宮中是何人縱火。”

寧王雖然不甘心,隻能拱手接旨:“兒臣定會查出火勢起因。”

“好了,朕身體不適,你們都退下吧。”

皇帝疲乏至極地一擺手,這場火似乎令他想起不愉快的事。

他麵色灰白,回了內殿,隻召張瑕一個人進去侍候用藥。

文鳳真轉過身,麵色蒼白了一分。

走到無人的廊下,吹拂迎麵而來的夜風,緩解了一分心頭的躁意,麵上仍是不辨神情,鎮靜到無懈可擊。

吳衡小心翼翼瞥他一眼,有多難受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

那是給牛馬的劑量啊,倘若今夜不召太醫,殿下很難挺過這一遭,但是若召了太醫,也是死路一條。

殿下一向聰敏,何必出此下策呢。

“殿下,您沒事吧……”吳衡掂量著問一句。

文鳳真不言不語,似乎在壓製體內洶湧而來的難受勁。

吳衡舒了口氣,擦了擦汗:“今日這場劫難總算渡過去了,老道差點以為必死無疑,看來皇後懷疑咱們很久了。”

文鳳真一隻手搭上白玉雕欄:“吳衡,吩咐人盯住寧王。”

寧王殿下?吳衡略微疑惑。

文鳳真敏銳的直覺,寧王比皇後更不對勁。

根據探子遞上來的情報,他隱隱猜測,之前曹密竹的刺殺事件,是寧王指使。

殿外屋泱泱跪了一地的太醫,也是寧王授意。

寧王這樣頻繁地動作,究竟有什麼目的,為何寧王的殺心會突然大增。

文鳳真思索間,藥效發作,他忽然扶住了雕欄、冷汗大顆大顆冒出,指尖滲血,臉色幾乎蒼白透明。

吳衡哭著,手忙腳亂地給他取藥:“殿下……藥……藥呢……”

文鳳真隨身攜帶的錦囊,裡麵有顆解毒藥丸,隻是藥不對症。

服用之後,能否挺過這次凶險還得看運氣!

文鳳真在劇烈疼痛中抬眸,意識逐漸模糊。

心底一遍遍回想方才遼袖對他說的話。

不要再將苦短的光陰浪費在前塵的夢裡……

*

內殿燈火輝煌,皇後麵色凝重,盯著身前的宋搬山,冷笑道。

“還在怨姑母?實話不瞞你,若不是寧王告訴本宮文鳳真的不臣之心,隻怕陛下要被他謀害至死!本宮都是為了家人著想。”

“小畜生他吃了兩顆紅丸,且看他今晚死不死!”

宋搬山轉過身,撫了撫手腕上被火燎傷的水泡,麵容冷靜。

“姑母,下個月我訂親宴,您不必來了。”

皇後頓時不滿,又不好當場發作,聽見宋搬山一字一句說。

“倘若您真的為家人著想,就不會在首輔府的元宵宴上,設計客人落馬,也不會逼我的未婚妻落進權力廝殺中。”

皇後脊背一涼,她知道自己這個侄子的性情,雖然溫善,但是城府極深。

通常不與人為惡,但是若真的與自己作對,也頗為棘手。

他經過她時,冷淡至極地落下一句。

“侄子是最後的提醒,姑母,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

遼袖這天夜裡留宿宮中。

殿內規製陳設富麗堂皇,四周錦欄雕繪的百鳥百花圖案,栩栩如生,各踞一隻展翅欲飛的金鳳凰。

無不吐著錦繡氣象。

老祖宗撫上遼袖的手。

“袖袖,陛下快不行了,他可能熬不過年底了,我想著讓你和宋公子趕緊辦好婚事,否則,若是皇帝駕崩,天下守喪三年,你們的婚事就得一拖再拖,恐怕節外生枝啊!”

遼袖明白老祖宗的意思,她必須在皇帝駕崩之前跟宋公子完婚。

老祖宗眼底泛起淚花:“方才我是真擔心你,宮裡這場大火,是衝著你來的,京城裡不少人巴不得你從世間消失掉,就說老王爺那些舊部,如今都是執掌一方軍權的人物,成日拿死掉的八千士兵說事,若我死了,不知往後還有誰能護住你。”

遼袖手指緊攥著衣襟,睫毛輕顫。

“老祖宗……我娘她真的用一封信,讓老王爺回京,死在了京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