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拍一張嗎?”
意外他們這次這樣心有靈犀,他們就進去了。
照相館的設備很舊了,老爺爺笑著說他們還是用的膠卷,隻有一些特彆熱愛複古的人,才會來他們這裡照相。
老奶奶拿了兩身洗得乾淨的水藍色民國學生服給他們,對老爺爺歎氣,憤憤地罵他:“還不是你古板,說了要換一套新設備,現在科技多發達了啊,都沒什麼人來照相了。”
老爺爺拿布擦了擦鏡頭,委屈巴巴地反駁:“這不是我們結婚的時候買的嘛,我舍不得啊。”
“而且我們老了,這個店就是留個念想,又不用賺什麼錢。”
見他們倆看著他,老爺爺轉過頭,笑著跟他們解釋。
路逍言和黎末相視而笑。
換上衣服,老奶奶還耐心地給她編了兩個麻花辮,垂在胸前,像極了民國時的清純女學生。
路逍言穿上了黑色的學生製服,風度翩翩,很是瀟灑。
站在一起,背景是有些發舊發黃的□□,他們頭微微相靠,笑得很是燦爛。
老奶奶笑得眯了眼睛,誇他們好看。
照片很快洗出來了,帶著些許溫熱。
在尋常人看來有些老土的背景,沒有華麗的服裝,光鮮的濾鏡,膠片相機拍出的照片,有一種複古的美,美得恰到好處。
來了客人,還拍了一張滿意的照片,老爺爺高興極了,問他價錢時,他樂嗬地比起兩個手指。
“隻要二十塊錢。”
老爺爺還給他們洗了十張照片。
老奶奶拿著看了一會,笑著感歎:“果然人好看拍出的照片就是好看,要是能放大掛在咱們照相館門口,一定能引來很多客人啊。”
路逍言聽了,走的時候特意留了兩張照片給他們,笑著告訴他們可以掛在門口,當成攬客的招牌。
回醫院的路上,黎末掏出照片放在手心,時不時看一眼。
“開心嗎?”他勾著唇角問她。
她笑著點頭。
突然,下雪了,淅淅瀝瀝,小雪花融在臉上,帶著微微的涼意。
他把她的毛錢帽子給她戴好,牽著她加快了腳步。
打車的時候,她問他:“路逍言,你說我們老了會不會也像那對爺爺奶奶一樣幸福。”
他望著遠處蒼茫的白色,眼裡染上些許不明的惆悵。
“一定會的。”
晚上,雪終於停了,一場大雪,在地上積了很厚一層。
吃完晚飯,他堅持要拉著她去堆雪人,雖然外麵有些冷,但她還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因為在南方,根本看不到這麼大的雪,也不能儘興地堆雪人。
他沒有她這樣的心靈手巧,堆了個稀奇古怪形狀的雪人,還站在那裡指著雪人嘲笑她:“黎末,你看,它長得好像你。”
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幼稚的舉動,她認真地繼續堆雪人,很快,一個白白胖胖的雪娃娃屹立在醫院住院樓下。
她笑,夜色下,眉眼如月牙彎彎,把他看呆了。
“路逍言,你看,它像不像白白胖胖的小阿尋?”
他笑著點頭。
天邊,有煙花盛放,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絢爛的色彩,很美。
他走過去,費勁地從棉襖裡掏出一個紅色的東西。
仔細看,是個紅包。
他笑了,明朗燦爛,眼裡很深的光芒,像是斑斕的一片世界。
“要過年了,這是提前給你的壓歲錢。”
黎末片刻的詫異後,接過,很大很厚的一個紅包,輕按,還很硬。
她有點懷疑,直接打開。
他笑。
“黎末,收人禮物不能當著人家麵看,這個你不知道啊。”
黎末沒理他,直接打開紅包,掏出裡麵的東西。
幾張一百塊,包著五六張銀行卡。
黎末臉色當場就變了。
“路逍言,你這是乾什麼?”
他依舊笑著,像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明天我就要手術了。”
“這裡是我這些年存的所有錢,是我的老婆本,老婆本當然要交給老婆。”
“明天,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在手術台醒不來,如果手術失敗以後我隻能坐輪椅,你不要管我了,拿著這些錢,帶著寶寶,好好生活。”
“以後要是能遇到合適的人,不一定要跟我一樣優秀,畢竟這樣的人很少了,隻要他對你和阿尋好,就……”
他話沒說完,她踮腳,閉著眼睛,堵住了他的嘴巴。
久違的一吻,帶著些許生離死彆的悲壯,她哭了,眼淚流下來,劃過嘴角,嘗到,是苦澀的味道。
很久後,分開,她把那些卡甩到他胸口,銀行卡灑落一地,自己蹲在雪地上,小小的一團,哭得傷心。
“路逍言,你再說這樣的話,信不信我讓你先變成鰥夫。”
“路逍言,說好的,我們要一起回家,過一個團團圓圓的年。”
手術終於要來了,早上十點鐘開始。
很早他們就醒了,可能是昨天晚上把她嚇到了,她晚上睡得很不安穩,他很愧疚。
一大早起來,她臉色很白,不怎麼跟他說話,可能是在為昨天晚上生氣,可能是在緊張。
他拉她的手,她沒鬆開,卻也不握住。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放在床頭的花枯了,她說要去扔了,他說好。
他就看著穿著白色呢絨大衣的她,抱著捧花,單單瘦瘦的背影走了出去,臨近手術時都沒回來。
醫生在催。
“時間到了,一切都準備好了,快進去吧。”
一直管這個病房的護士很疑惑:“你太太呢?太太不來送你進去嗎?”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但猜到,估計是太過害怕,緊張,才會躲起來逃避。
這樣挺好,不用親眼看到他被送到充滿未知的手術台,對她也沒有那麼殘酷。
再次看了看他們昨天拍的那張照片,然後收到了床底。
他們都沒好好拍過婚紗照,所以昨天,才會那麼想帶她照一張合照。
醫生又在催了,他說:“走吧。”
是他太過執拗偏執,為了所謂的尊嚴硬要賭一把,卻不管這對她有多大的傷害。
但過了今天,一切都會有個了結吧。
窗外有陽光透進,下了很久雪的B市終於等來了晴天。
樓下的兩個雪人還相對望著,陽光在它們身上灑下明亮的光澤,大概過不了多久就化了吧。
今天陽光真好,像極了他們領證那天的晴朗,也像阿尋出生那個早晨的明媚。
他媽的,他心裡暗自罵了一句。
不知道為什麼,喉頭哽咽,突然很想哭。
手術台。
冷色調的燈光打亮了。
周圍的人都在忙著自己手頭的工作,馬上要給他打麻藥了。
“程墨呢?他不是副手嗎?怎麼現在還沒來?”主刀的醫生驚訝地問。
“程醫生去換手術服了,馬上過來。”
醫生皺了下眉。
“胡鬨!這種時候都能遲到。”
很快,程墨來了,站在路逍言頭頂,看他已經全副武裝的樣子,笑了。
“兄弟,緊張嗎?”
“緊張什麼,不就是幾個小時,是死是活,反正我已經沒知覺了。”
程墨理了理自己的手套。
“真的想好要手術了嗎?嫂子同意嗎?”
他皺眉。
“程墨你丫今天話怎麼那麼多。”
“沒什麼,就是我剛上樓時碰到了嫂子,她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什麼?”他眼神突然急了。
“她說她怎樣都會跟著你,隻要你能出手術室,如果你不幸出了意外,她不會苟活。”
路逍言聽這話急了。
“你他媽沒勸她嗎?她在哪?”
“人家坐在樓梯間哭呢,哭得可傷心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果然,聽她哭了,手術台上的人氣焰全消了,愁眉不展,眼裡流露著濃重的心疼。
“而且我勸她了啊。”
“我問嫂子,要是你手術失敗,一輩子隻能坐輪椅上,再也站不起來了怎麼辦?”
“你猜她說什麼?”
路逍言吞咽了一下,心跳動的頻率不自覺加快。
“她說隻要你活著,她就背你一輩子。”
“我看她說那話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真他媽有點羨慕你,有個這麼愛你的老婆。”
“所以,你真的舍得讓她在外麵哭三個小時?手術成功還好,要是失敗了,你舍得讓她背你一輩子?又舍得和她分開嗎?”
“……”
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程墨說的那層樓梯間,看到她坐在階梯上,旁邊放著那捧枯了的花,她彎著腰,抱著膝蓋,小小的一團,傷心地在哭。
果然,她不是去扔花,隻是害怕麵對。
他很少看到她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他走到她麵前,蹲下,扶住她的肩膀,對上她的眼睛,溫柔地幫她擦了眼淚。
她看到他,他還穿著手術服,片刻詫異後,她推開了他。
她把手上的照片甩在他身上,是他們昨天拍的。
“你不是在手術嗎?你怎麼還在這?”
“路逍言,你前兩天帶我去玩,帶我一起拍照,是不是為了帶我度過最後的兩天,然後自己心安理得地上手術台,即使死了,也沒有遺憾。”
說到這裡,她委屈又生氣地推了他一把。
“你就是個混蛋!”
他一點也不惱,隻有滿滿的心疼,他把她抱到懷裡,輕拍她肩膀,耐心地哄她:“黎小末,不哭了。”
“我怎麼舍得讓你背我一輩子。”
“我不做手術了,我們回家,一起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