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 他們馬不停蹄地又來到了江南水鄉。
除夕夜那個電話, 是水鄉中醫館的老師傅打來的。
老師傅在電話裡僵著語氣, 隱隱有些責備。
他問她:“怎麼你們拍的那個節目沒有你們了啊?”
“好心給我買了電視, 想看看你們, 卻找不到了。”
“鄰居家的高中生告訴我我才知道你們出事了, 那個長的好看天天接送你的小夥子怎麼樣了?”
她垂下眼眸, 語氣懨懨。
“師傅,他出了車禍, 腿一直好不了, 我們最近到處求醫。”
“求醫?求出結果沒?”
“沒呢, 再好的醫院都去過了,隻能手術,風險還很大。”
“儂這個丫頭誒, 大城市的醫院都去過了,西醫的方法都尋過了,就沒想過老頭子我這裡?”
老師傅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水鄉口音都被逼出來了。
黎末愣了, 然後小心翼翼地懷揣著欣喜問:“師傅,真的有希望嗎?”
“有沒有希望,你們來試試就知道了。”
“……”
就因為老師傅的一句話,她突然莫名充滿了信心。
中華文化幾千年錘煉所得的中醫文明, 是一個廣袤而神秘的領域, 說不定, 會有奇跡發生。
路逍言對她突然興致勃勃地大年初一拉著他去水鄉有些難以理解, 或者說,他是不想相信有什麼奇跡發生了。
見她滿心歡喜,他不好意思拒絕。
到了水鄉,她在他們《幸福旅途》的群裡發了一張她拍的小橋流水照片,群裡一下變得很熱鬨了。
他們都很想念他們兩人,也都很想再去水城度過美好的一段時光。
聽聞他們這次前往的目的後,大家都送上了祝福。
晏紫是話說的最多的那個,自從和黎末成為了朋友,她對黎末的事都很關心,她還專門發了一條朋友圈,配上黎末的圖片,並配字:我覺得你是幸福的也是值得幸福的姑娘,你們一定要更幸福,一切,一定會好起來的。
黎末在下麵評論:我相信,一定會的。
到了水鄉,水鄉的深冬也冷,是比C城乾燥比北方濕潤的溫潤的冷,天空飄著很細的小雪,給水鄉添上一層唯美的詩意。
他們租了一間民宿,放下行李後,提著準備的禮品就去找老師傅了。
老師傅坐在院子裡熬藥,小院裡飄著藥香,他靜靜看著他們走過來。
“師傅新年好!”黎末笑著拜年,把帶來的豐厚禮品遞給他。
老師傅隨意瞥了她手裡的東西一眼,頗有嫌棄的意味。
“還帶什麼東西,老頭子我一個人住啥也不缺。”
黎末看了空蕩蕩的院子,除了趴在他腳邊一隻半大不小的黃狗,還真的,隻有他孤零零一個人,心裡頗有點不是滋味。
老師傅把她的東西隨意丟到一邊,轉身向他們招招手,示意他們跟進裡屋來。
進去後,他坐下,盯著路逍言的腿一直看,好像在想什麼。
“你站在爐火邊,把褲子脫了。”
路逍言瞬間呆滯了,然後表情有點複雜。
他催他。
“快點,烤著爐火呢,不會冷。”
他看了眼黎末,耳根子紅了。
黎末也懵了,對老師傅說:“要不我出去吧?您看病方便些。”
老師傅摸摸胡子,白了他們一眼。
“都是結了婚有了孩子的人了,還以為是談戀愛呢,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看病,結果不僅得自己知道,關心你的人也得知道,你就在旁邊看著吧。”
然後,路逍言就無比尷尬地把褲子脫了,隻留下一條褲衩。
他兩條大長腿露出來,她還偏過頭,不敢看。
“你受傷的是右腿吧?”
他點頭。
“你沒發現你兩條腿已經開始不對稱了嗎?”
聽到這話,黎末忘了害羞,連忙轉頭觀察。
他的右腿,格外纖細,已經有點彎曲變形了。
老師傅冷著個臉,繼續問他:“你最近是不是覺得走路越來越吃力了?我見你進來時走路很慢,而且速度是越來越慢的。”
“最近腿很容易僵,僵了就要緩好一會,我以為是天氣太冷的原因。”
他冷哼口氣。
“天氣冷你左腿怎麼不僵?腿都成這樣了還不好好養著,是不是還把自己當正常人一樣每天走很多路?”
路逍言臉色沉了沉,沒說話了。
他不想讓彆人把他當成弱者,他有努力地去學著像個正常人一樣,即使有時很痛苦,他也隻會忍著。
“你這腿,廢得有點嚴重。”
老師傅這一句話就像沉沉的秤砣,砸在他們心上。
黎末當場就急了。
“師傅,沒有辦法了嗎?求求你幫幫我們。”
“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會想來麻煩你的。”
“求求你,試著治治他的腿吧。”
路逍言看她急切到有點崩潰的樣子,心疼到說不出話來,他挫敗地把褲子穿好,抱住她。
他對她說:“沒關係,治不了也沒關係,畢竟去過那麼多次醫院了不是嗎?我們就當散心好了。”
“你彆哭,也不用求任何人,我還活著不是嗎?我們回家好不好?”
黎末用力地搖頭。
“不要,你心裡有多難受我不知道嗎?你不要安慰我。”
“我知道,你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我不想你每天都悶悶不樂。”
她輕聲呢喃。
你的夢想還沒有實現,怎麼可以輕易就偃旗息鼓。
黎末急哭了,他給她擦她停不下的眼淚,心裡亂得什麼似的,像個手足無措地孩子。
“儂們夠了啊!”老師傅突然瞪著眼睛驚呼一聲。
“要哭哭啼啼你們就出去,我還沒說不治啊,你們哭個什麼。”
“我千裡迢迢把你們叫過來,心裡會沒點把握?”
在兩人呆滯的目光中,老師傅笑了。
“我可以試著給你治,不過過程有點痛苦,就看你忍不忍得下來。”
“會的。”路逍言說,看了眼黎末,眼神帶著堅定,“再苦我也會忍下來。”
***
老師傅的治療方法是內服與外力並用,他開了方子,一堆很奇怪的藥材,煎出來的東西卻是苦到極致。
外力就是施針,很長很細的針,紮進他右腿的肌膚裡,疼得人撕心裂肺,他隻有嘴巴咬著布,才不會疼得叫出聲來。
他在她麵前會強行忍著,但她看到他額頭上忍出的一堆汗珠就知道他有多疼,有次他疼得把嘴巴皮子都咬破了,流出血來,她一下就哭了,抓著老師傅的手,死活不放,堅決不讓他再紮下去。
“師傅,能不紮了嗎?為什麼這麼痛啊。”
“不紮了,不紮了。”
“路逍言,我們回去吧。”
她撲到路逍言身上,像護雞仔兒一樣護著他。
最後老師傅忍不了了,把她推了出去,把門反鎖了。
然後,就看見模糊的玻璃窗外,一個身影拚命墊著腳,想看清裡麵的情況。
“路逍言,你忍不住了叫我啊。”
“彆咬嘴巴,會疼的。”
聲音,依稀帶著點哭腔。
他心中很動容,右腿麻麻的痛意仿佛也消減了,他趴在床上,眼裡卻染上笑意。
老師傅沒好氣地瞪了窗外一眼。
“你是娶了個老婆還是娶了個媽啊。”
他笑了。
“如果我媽還在世,可能沒有她對我這樣好。”
老師傅輕笑,算是認同地點頭,說了一句:“你有她,這怕是彆人都羨慕不來的。”
艱難地熬過了針灸,他的腿被密密麻麻的痛楚覆蓋著,整個人站立都很困難,老大夫扶著他,打開門,寒風中小小的一團坐在台階上,眼睛很紅,望著前方。
見他出來了,她走到他麵前,吸吸鼻子,然後抱住他。
“你沒事吧?”聲音是顫抖的。
他輕撫她披散著的黑發,安慰道:“沒事,我可以挨過。”
老師傅把今天包好的藥遞給她,笑著問她:“丫頭,現在是不是恨死我了?”
黎末低著頭呢喃。
“我隻想讓你下手輕點。”
老師傅爽朗地笑了。
“儂這個傻丫頭啊,不入筋穴,豈能見好?”
第一天紮完針,他的腿痛得走不了,他不肯她背他,是他咬著牙,堅持一步一步挪到了住處。
第二天,就見她尋來了他們拍節目時買的那輛二手自行車,她拍拍座椅,對他笑得燦爛。
“路逍言,風水輪流轉,以後我來載你。”
於是她瘦小的身板,一起一伏地蹬著車,幾乎是站在車上的。
他不胖,但他也是個男人,他不知道她要廢多大的力氣才能載得動他,隻看到,她長發迎著風飛舞,白嫩的後頸浮現細密的汗珠。
穿街走巷,他抓著她腰間的衣服,看著她,目光片刻不移。
有次,她突然減慢了騎車的速度,指著不遠處的天空,轉頭對他笑了。
“路逍言,你看,雪停了,那邊太陽出來了。”
“雪後天晴,一切都會好的,對嗎?”
她的笑容,逆著光,染了陽光的溫暖,格外耀眼,那一瞬間,照亮了他。
他點頭,心裡默默的答。
會的,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