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許諾,以後,我一定要寵這個姑娘一輩子,身處絕境時她用她不堅硬的盔甲給了他一整個世界,未來,他要用他的雙臂,幫她擋下一切風雨。
施針一周後,他的腿晚上開始又熱又麻,鑽心刺骨的疼,她給他冰敷、按摩全不管用,深夜,他不想擾她休息,自己蜷到床的一側,實在受不了就掐自己健全的左腿,掐得成片的青青紫紫。
有時候,他疼得發抖,她想看看,他卻背過身去,故意避開她。
“黎末,你去彆的房間睡覺好不好?”
“我不想……不想你看到我這幅鬼樣子。”
他全身汗濕了,頭發濕漉漉,聲音顫抖、微弱。
黎末眼淚一下繃不住了,抱了一下他,然後披上外套,迎著寒風出門了。
沒幾分鐘,他把老師傅喊來了,老師傅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地對他們說:“你們彆怕,這是正常反應,要想康複就必須熬過這段時間,不能用止痛藥,不能借助其他外力,隻能自己忍著。”
黎末一路跑過來,氣都喘不過,眼淚也停不住。
“可是,他那麼疼,我怎麼忍心看著。”
“師傅,為什麼想變好這麼難啊,為什麼他要受這麼多的苦啊。”
說完,她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他看了,喉嚨就像被什麼堵住了,心比身痛。
他向她招手。
“黎小末。”
她過去,他握住她的手。
“不苦,你在呢,真的不苦。”
她眼淚又流出來了。
感受到她身體的溫度很涼,他拚命撐著力氣,伸手抱住她。
“怎麼這麼傻,大冬天穿這麼少就出去了。”
他用自己的溫度溫暖她。
“既然是正常反應,我挺過去就好了。”
“你陪著我,我能挨過的。”
老師傅看著擁抱的兩人,歎了口氣,出去了,為他們把門帶上。
很久,等到她平複了,他才鬆開,望著眼前這張臉。
依舊是秀眉明眸,小巧的鼻子,素雅清淡的氣質,可是,卻為他添了好多淚水。
他吻吻她的眼瞼,歎氣。
“黎末,你是有多愛我。”
明明是個不會撒嬌的姑娘,明明每次都隻會叫他的全名,卻為了他,大晚上哭著跑去找醫生,因為心疼,脆弱得像個孩子。
她從不說她對他的情意,卻總將隱晦愛意說到最深刻。
黎末沒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隻是伸手,再次抱緊了他。
她說:“再難熬的夜晚,我抱著你,就不會那麼疼了。”
於是,那段日子每個撕心裂肺的夜晚,她抱著他,兩人聊天,從深夜到天明,好像有陪伴,所有的痛苦都能被化解。
“路逍言,你大一時還跟蹤我跟班長去采購啊?!”
“誰他媽知道你們是去采購器材,孤男寡女,跟去約會一樣。”
“你怎麼這麼喜歡吃醋。”
“對啊,我就喜歡吃你的醋,從小吃到大,你有意見?”
她笑。
“沒意見。”
“路逍言,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
“什麼啊?”
“就是很早之前我就喜歡你了,所以,你沒有你說的那麼可憐。”
“不是單相思,是兩情相悅。”
她附在他耳邊,溫溫柔柔地說著,他聽完,笑了,眼裡有耀眼的神采。
“黎小末,我就知道,畢竟我這麼帥氣陽光,你是無法抵擋我的魅力的。”
是什麼時候呢?有很多次年少不經意的動心吧。
少年彆扭地從窗戶給她送牛奶,背著她從學校到醫院,有些死皮賴臉地想吃她做的燒麥…
還有,體育課時,男生最喜歡的籃球賽,她坐在對麵的乒乓球上看數學書。
偶爾一次抬頭,就看到他完美地一次投球,神采,帶著少年獨有的明朗,她會無意地勾起嘴角。
球賽結束,一堆女生圍著他送水,她匆忙收回視線,隻不知道為什麼,熟悉的公式變得很難入眼。
他從人堆中擠出來,刻意走到她這邊,雙手撐在她腿兩側的乒乓球桌上,微微彎腰,對上她的眼。
陽光打在他臉上,汗水沿臉頰流下,帶著金色的光芒,耀眼,燦爛。
他笑,帶著得意。
“黎末,我贏了。”
少女強裝鎮定地點頭。
“哦,那恭喜你。”
少年不在意她的冷淡,兀自把她放在旁邊喝了一半的水拿走了。
回她笑著對她說:“這是獎勵。”
熟悉的理直氣壯的語氣。
她那時嫌棄他幼稚,明明那麼多人給他送水,偏要拿她的,嘴角勾起的幅度卻很誠實。
大概,就是那最青澀懵懂的時候吧。
她們聊著過去,聊著曾經一起經曆的溫暖,無數被傷痛纏綿的夜晚,都被熬成了溫柔。
***
大概一個月過去了吧,春回大地,萬物複蘇,一切仿佛都有了新生。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他們在中醫館練習走路,突然發現,這次紮完針後他的右腿不痛了,走路的姿勢,已經大致像個正常人。
老師傅摸摸胡子,舒心地笑了。
“地獄般的日子過去了,你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再吃幾服藥,就能完全康複了。”
黎末牽著他的手,眼睛紅了。
等到所有的苦儘甘來,你會發現,根本忍不住淚水。
是喜悅的淚水,他們終於等來了春暖花開的季節。
反複跟老師傅道完謝,他們走出中醫館,那輛風裡雨裡穿梭了一個月的二手自行車越發顯得破舊。
她想把車推過來,他拉住她。
“黎小末,不要它了。”
“今天我背你回去。”
黎末愣了,不肯答應。
“你的腿才好啊,還是不要了。”
他使了勁,把她拉過來,眼睛對上她的,裡麵有明亮的神采。
他笑了,似人間四月的暖陽。
“黎末,不管怎樣,今天我一定要背自己媳婦回家。”
他站在台階之下,彎腰,耐心地等待。
最後,她抵不過他的執拗,趴在他背上,牢牢抱緊他。
他選擇了一條最遠的路走回去,一路上,水鄉的灰牆紅燈、石板青苔、流水木船,儘收眼底。
她問他:“你累嗎?”
他搖頭,用自己痊愈的右腿,一步一步,背著她,穩穩地向前。
“怎麼會累,我是要背你一輩子的。”
“等你變成了老太婆,你不想走路了,我也背著你。”
她笑,漸漸笑出了淚,抹在他身上。
“你都成老爺爺了還怎麼背我?”
“老爺爺又怎樣,你想看的風景,我都帶你去,你累了,我就背著你。”
“如果有一天我們老得不得不離開了,最好在同一天走。”
“為什麼?”
“因為我不舍得把你一個人留在世上,也不想一個人孤獨地活著。”
聽到他這話,她的眼淚決堤而出。
卻是笑著的,側頭,在他側臉留下一吻。
她說:“路逍言,遇見你真好。”
最後,他們還路過了子歸橋。
她故意問他:“你知道‘子歸’出自哪首詩嗎?”
他搖頭。
“我學習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笑了,眉眼澄澈,如流淌的碧水。
“那我背給你聽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她聲調輕柔,讀出來,很美。
他挑眉,疑惑地問:“這詩是什麼意思。”
“就是一對戀人成家,遇到了最好的彼此,一生一世都像桃花一樣鮮豔美好。”
“這不就是說的我們嗎?”
她笑了。
“是啊,就是我們。”
在最美好的年華遇到彼此,結為夫妻,跌落過萬丈深淵,也等來朵朵桃花盛開之時。
往後餘生,我隻要你,風雪是你,平淡是你,榮華是你,心底溫柔是你。
之子於歸,那就說好了,兩個人,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