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一直被注視著而感到煩躁,坐下之前少年滿是不耐煩地在茶棚中掃視一圈,目光中滿是懾人之意。
茶客們非常有默契地唰唰收回視線,不和那黑豹一樣的少年對上眼睛。
少年目光逡巡一圈,見沒人再盯著他,正要坐下,卻驟然瞥見角落裡望著茶棚外神色淡漠的白發青年。
方才休夜被陸小鳳擋住身影,風蕭未能看見,此刻角度發生變化,休夜的模樣映入眼中,一頭白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風蕭“咻”得立刻站了起來。
王憐花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先看見休夜,隨後目光一轉,落在陸小鳳身上。
怎麼這兩人又聚在一起了?
王憐花有些不解,據他所知,陸小鳳先休夜一步回到中原,兩人在沙漠中分道揚鑣,不歡而散。
風蕭已經衝了過去,身姿矯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在桌邊,目光灼灼,盯著白發劍客,發出近似於肯定的疑問:
“你是休夜!”
陸小鳳盯著少年的後腦勺,比起被無視的心酸,更多的是滿滿的好奇。
休夜看向他,目光冷淡,不發一言。
他這般煞氣洶洶,令人退避三舍,風蕭卻視若無睹,與休夜距離拉得極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休夜……
的頭發。
滿頭白發仿佛生來如此,柔順光滑,如綢緞一般。
王憐花好整以暇,撐在旁邊的桌麵上看熱鬨,風蕭對休夜念念不忘記掛已久,他對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十分好奇。
陸小鳳忍不住瞄他一眼。
王憐花眉毛一挑,瞪了回去。
陸小鳳寬和地對他一笑,收回視線:現在的年輕人啊……
等等。他也不老啊。
陸小鳳和王憐花一樣,專心致誌地看起同行人的熱鬨來。
休夜不說話,風蕭盯著他的頭發看了半晌,確認了什麼,緊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認識一位大夫嗎?大概是……十年前?”
陸小鳳從楚留香那裡聽過小大夫(?)藺塵星的事,聞言一怔,落在風蕭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
這位少年也認得藺塵星?
王憐花耳朵豎起,全力以赴光明正大地聽牆角。
兩人雖然一路上追追打打,但對彼此依舊一無所知。
風蕭不肯說,王憐花不願說,用來搪塞風蕭的假名從“秦淮”到“長江”“黃河”“泰山”“嵩山”,各種名山名水輪了個遍,風蕭次次都能識破,從來不喊他任何一個假名。
“……”休夜正眼看他,眼中浮光盈盈,問道,“你要見他?”
風蕭道:“我要見他。”
休夜漠然道:“去靈霄居,他在那裡。”
風蕭微呆:“……你不問我為什麼知道你嗎?”
休夜道:“沒什麼好知道的。彆煩我。”
風蕭又問:“你見過他了嗎?”
休夜點頭。
風蕭小聲問:“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麼?”
休夜瞥他一眼,眼底陰雲湧動,山呼海嘯,語氣卻冷如寒霜:“他那時是這麼對你說的?……我從未求他救我。”風蕭慢慢地皺起眉,盯著休夜,滿眼不解。
“他雖然不是這麼對我說的……但他救了你是事實。難道這不算你的救命恩人?”
休夜默然不語。
茶博士早早準備好了熱湯,看他們這處氣氛凝滯,進退兩難,坐在木桌後冒出一個腦袋,一臉苦兮兮。
王憐花踢了風蕭一腳:“發什麼呆?還喝不喝了?”
風蕭瞪他,對茶博士道:“往裡麵加一把土,端給我旁邊這個紅衣裳的。”
“……”
茶博士哭喪著臉,心想他要敢下手那加了土的湯就是往他嘴裡倒了。
陸小鳳低頭忍笑。
風蕭朝茶博士揮揮手,讓他端來熱湯,喝了一口,他小聲問道:“他和以前還是一樣麼?”
休夜道:“一樣。”
風蕭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陸小鳳和他對上視線,微微一笑。
風蕭來回看了他和休夜一眼,又轉頭看了看王憐花,道:“他比你討喜多了。”
陸小鳳:……我是不是該說謝謝誇獎。
王憐花猛地踹了一腳風蕭坐著的長凳:“閉嘴!”
風蕭差點摔下凳子,桌上的熱湯灑了些許,他咕咚咕咚喝下變溫的熱湯,轉頭伸腳就要踹王憐花的長凳。
王憐花早有準備,運氣穩住身形安如泰山,風蕭踹了一腳沒踹動,看王憐花嘴角露笑,第二腳立刻換了方向,一腳跺上緋紅的衣袍。
一、二、三、四……
一切發生在轉眼間,陸小鳳看得目瞪口呆,腦海裡一片空白。
豔麗的緋色染成灰黑色,風蕭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王憐花大怒,撩起衣袍緊追其後,怒道:“你給我站住!”
風蕭回頭做了個鬼臉:“有本事你追上來!”
王憐花隨手扔出幾枚石子暗器,風蕭靈巧地躲避,解開韁繩,翻身上馬,駕馬而去。
王憐花又惱又怒,乘著馬車緊隨其後。
兩位少年吵吵鬨鬨的來,吵吵鬨鬨的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陸小鳳不由感慨:真是有活力的年輕人。
休夜本來也正是在活力滿滿的年紀。
陸小鳳暗自思忖,目光落在休夜的臉上。
年輕的麵容,冰冷壓抑的氣質,十分矛盾。
“他去見那位小大夫了,你不和他一起去嗎?”陸小鳳語氣堪稱溫和,“也許你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休夜道:“他去了隻會失望。”
“……”陸小鳳鬼使神差,問道,“你已經失望過了嗎?”
休夜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覺得他問的問題十分有趣,笑了起來:“我從未報以希望,何來失望之說?”
平心而論,休夜容貌出色,卻總是神色陰鬱冷淡,展顏微笑時如曇花一現,著實好看。
然而休夜一笑,陸小鳳卻後背一涼,怎麼也習慣不了他這樣子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