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王之王與休夜分彆,坦坦蕩蕩毫不心虛地將這事兒告訴了聯絡人。
他與聯絡人在熱鬨的酒樓中彙合,下麵沸反盈天,上方的雅間裡裝飾華麗,厚重的屏風將整個房間一分為,聯絡人的身影在屏風後顯得模糊不清。
聯絡人道:“你……就這樣回來了?”
司空摘星道:“那可是休夜。你知道的,他不會乾什麼好事。”
……怎麼可能知道。
聯絡人有些心塞。
“我來通知你們一聲,你們如何打算?”
司空摘星像個沒事人一般,畢竟休夜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意外。他隻希望風蕭不要搶生意,卻沒有料到休夜會參與進來。
“…………”聯絡人沉默,似乎十分頭疼,半晌後問道,“聽您的語氣,閣下與羅刹劍客莫非認識?”
“勉強……認識。”
司空摘星十分艱難地說道。休夜隻會無視他,他單方麵說認識有幾分顯得他熱臉貼冷屁股。
但認識卻也是真的認識。
司空摘星走後,這消息立刻由手下被傳給方應看。
方應看聽後若有所思,心中也奇怪休夜為何會往那村子中去,莫非是藺塵星或晏遊告訴了他?
晏遊家中如今有許多住客,其中有陰鬱孤僻的羅刹劍客和陰毒狠辣的蠱師殺手,他二人與說書人小晏先生相安無事,和諧共處,是汴京的一大奇事。
晏遊的宅子裡具體發生了什麼方應看並不清楚,幾人之間如何相處方應看也不知情,他隻知道休夜如今和晏遊住在一起。
方應看已經許久沒有和晏遊打交道,兩人的往來浮於表麵,汴京中對兩人的認知近似於“偶像與粉絲的雙向奔赴”……晏遊會笑眯眯地在方應看來時打招呼,方應看也會買晏遊寫的書,他重新營業那日親自去捧場,時不時地會去聽晏遊說書。
晏遊和方應看有個共同點,那就是都不大在意外界風評,任外麵怎麼說,他們兩人對之間的距離十分清楚。
晏遊看似開朗活潑交遊廣闊,但實則有點油鹽不進鐵心石腸的意思。
左右也不過是個稍有些才華說書人,方應看所表現出仰慕他的模樣,隻對事不對人,晏遊於他而言隻是個“既然無法攻略那就保持距離”的人。
但偶爾,方應看也會疑惑於為何外界傳言中不好接近的人能與晏遊相處得極好。
譬如冷血——方應看與此人隻遠遠有過一次照麵,少年冷酷安靜,一語不發,碧綠雙眸投向他人時如同狩獵的孤狼,一看就不好接近。
而晏遊和他是朋友。
方應看聽後沉默不語,手下便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該如何安排,靜了片刻,方應看做出吩咐:
先悄悄派人去城外,帶上司空摘星一起,若是能趁亂動手,便抓緊時間辦事。
葉孤城在南王府的彆莊教導南王世子劍術,世子於劍術上有天分,但有時太過自大,葉孤城對上他,偶爾也會頭疼。
但有一點很好,南王世子非常聽他的話,葉孤城說彆莊清幽安靜,南王世子便立刻請他在那裡住下。
世子每隔幾日會回京辦事,他不在時,葉孤城能更加清楚地感知到彆莊中仆人對他隱秘的關注。
在南王府中,從沒有人敢這樣對他。
儘管南王也許有白雲城的怪病有關,但葉孤城教導南王世子時依舊一如既往,劍法毫無破綻,冰冷堅定如舊。
南王世子在葉孤城劍下練了近兩個時辰,一刻不曾停歇,雙手發麻,累得抬不動劍,心裡有些退縮。但葉孤城默然不語,冷冷地看著他,意思十分明顯:
繼續練。
南王世子氣喘籲籲,此時門口有人急急來報,神色慌張,道:“世子,羅刹劍客在附近——”
等等……羅刹劍客?
南王世子放下劍,下意識地看向葉孤城,後者表情微凝,邁步向外走去。
“趕快帶路!”南王世子一把拿過刀鞘,長劍入鞘,他大步跟在葉孤城身後向外走。
彆莊外巡邏的人遠遠看見休夜走來,他外表醒目,巡邏的侍衛便立刻派人向世子稟報。
葉孤城走出大門,休夜已被人攔下,孤零零地站在中央,露出線條凜冽的側臉。
南王世子喃喃道:“他竟然真的是一頭白發……”
葉孤城大步上前,侍衛為他讓開一道路,隨著距離的拉近,他得以清楚地看清這位羅刹劍客的容貌。
白發蒼蒼如雪,青年眼底陰雲沉沉,抬眼與葉孤城相望,倦怠得如同垂暮老人,空茫虛無。
葉孤城在心裡在想休夜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南王世子作為主人,上前道:“休夜劍客?”
白發劍客冷漠地看他一眼,道:“你憑什麼擋路?”
南王世子道:“我是這裡的主人,形跡可疑之人自然要攔下盤問。”
“形跡可疑……?”休夜重複一遍,厭煩地看了眼南王世子,“你可以不找理由敷衍我。”
南王世子表情微僵,休夜說完那句話便從他身邊走過,南王世子心頭火起,拔劍反手斬去,劍器相撞,錚然有聲。
“哢嚓”。
一截寒光墜地。
休夜手中銀劍嶄亮如新,能看出主人對它十分愛護。
南王世子手中的劍隻餘一半,銀劍橫在他頸側,溢出一點赤色。他臉色漲紅,又羞又氣。
侍衛們大氣不敢出,氣氛凝滯古怪,有人額頭冒出汗珠。
葉孤城神色淡淡,休夜從他身邊經過,他巋然不動,沒有阻攔。
南王世子平複好心情,回過神,見葉孤城這副模樣,急切問道:“城主,為何不攔下他?”
葉孤城道:“我沒有攔下他的理由。他想去何處,與我無關。”
南王世子眸光微閃,望望休夜去的方向,對葉孤城道:“我不太放心,城主,我跟上去看一看。”
葉孤城看他一眼。
“我和你一起去。”
南王世子麵露訝異,葉孤城淡淡道:“羅刹劍客聞名天下,我也是第一次見他。”
南王世子心裡有顧慮,但葉孤城看他一眼,他便不敢說話,隻是道:“好。”
兩人跟上休夜。
休夜一個人在前麵走,身後不遠處綴了一群人。
葉孤城望著他的背影。
村民乍看見休夜,十分驚訝,看見他身後的人群後驚訝變成了疑惑,疑惑歸疑惑,村民們都聰明地在自家院子中看一群人經過。
休夜目不斜視,經過病人躺著的房屋,葉孤城眼角餘光瞥見南王世子在悄悄往裡看。
他對此早有預料,此時從南王世子的反應確認其是知情人時,葉孤城的心情十分平靜。
休夜腳步不停,徑直走入山間,身影遁入山林,在重重疊疊的林影間消失不見。
山間霧氣未散,金色碎光柔和,一行人站在下方,望著朦朧的林海和向上延伸的山路,陷入沉默。
南王世子:“……?”
他不可置信,休夜來這裡就是為了進山?!
村子靠山,村民常在山腳活動,山間有人氣,如果一個普通人、比如說大夫、或是獵人特意上山,是能夠理解的。
可休夜又是為什麼上山??
南王世子神色難掩驚愕,葉孤城側目看他,南王世子慌忙收斂,右手握拳抵在唇邊乾咳一聲,道:“我以為他會對村民不利,不過看樣子似乎不是我想的那般。城主……我們不如回去?”
葉孤城卻搖了搖頭:“我想去見見他。你們先回去罷。”
南王世子一驚,葉孤城目光堅定,顯然不會因他說幾句話而改變主意。
他想了想,道:“那我我留下幾人在山腳等候……”
葉孤城輕輕頷首。
南王世子帶一半人離開,葉孤城讓留下來的那一半人不要進山,自己沿著山路向上,消失在霧裡。
乳白色的霧氣飄渺如紗,山間氣候冰涼,讓人安心。
行走於如此安寧的環境中,仿若與世隔絕,一切離自己遠去。
葉孤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見到休夜時,對方默然靜立,身前小溪流水潺潺,水麵有嫩綠新葉與落花順水而下。
葉孤城在他身後站定,問道:“是藺塵星讓你來的麼?”
“不是。”休夜的聲音清冷,正如他身前流淌的溪水。“他和我沒關係。”
事實上,藺塵星和休夜第一次在汴京相遇後不久,兩人之間一度十分生疏。但休夜和風蕭住進晏遊家中後,三人朝夕相對,成了能說幾句話的關係。
藺塵星提到自己在南海和葉孤城相遇的始末,對怪病印象深刻,所以不經意間提到了這個十分古怪的村子。
休夜與藺塵星之間發生矛盾,他無處可去,想過徑直離京,但隨處走走,最終走到這裡。
這些前因後果休夜當然不可能告訴葉孤城,所以他否認後再次沉默。
葉孤城也陷入沉默。
休夜道:“你可以走了。”
林間飛鳥啼鳴,枝葉搖擺,一束束光灑落草坪,葉孤城望著這幅美景,淡淡道:“你的劍裡什麼都沒有。”
劍術精湛,劍法精妙,不過一劍,卻能夠看出許多事情。
葉孤城用劍,誠於劍。
休夜用劍,空洞無物。
休夜回頭看向他,冷冷道:“該有什麼?一柄劍而已,莫非還能有禮義廉恥?”
葉孤城眉頭輕皺。
他發覺休夜忽然間變得滿是攻擊性,神情晦澀,眼底烏雲翻滾,風雨欲來。
“並非如此。”葉孤城道,“你的劍道是什麼?”
休夜:“殺人。”
葉孤城眉頭又皺。
休夜定定地看他,揚起笑臉:“你說得頭頭是道,那不如讓我瞧瞧,你劍裡有什麼。”
他緩緩拔劍。
葉孤城神色一肅,握住劍柄。
*
“葉城主會不會和羅刹劍客打起來?”
“我覺得會。畢竟他們兩個都是劍客,劍客一般不是用劍說話的嗎?”
在山腳等待的期間,被留下來的侍衛們百無聊賴地交談。
“如果他們兩位真交手,你們覺得誰會贏?”
“……葉城主吧?”
“羅刹劍客!他殺的人不計其數,心狠手辣,一定招招都是殺招!”
“方才羅刹劍客一劍砍斷世子的劍你們也瞧見了,那柄劍可是王爺費重金得來的寶劍,就那麼斷了,羅刹劍客的實力可想而知。”
“但葉城主肯定也能一劍砍斷世子的劍,他教導世子這麼多年,咱們有目共睹的。”
“那這確實不好說……等等,你們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什麼聲音?”
“————”
那古怪的的聲音愈來愈近,也更加清晰,侍衛們慌忙止住話頭,望向山林,隻見林間身影紛亂,長劍相接,鏗鏘有聲,分不清交手中的兩人誰是誰,虛影交錯纏繞,令人眼花繚亂。
葉孤城神色森冷,心情極為不悅,從沒有人見他露出過這種表情。
“你在愚弄我?!”他厲聲質問與自己交戰的對手,“為何不拿出真本事!”
休夜隻是笑,神情中滿是瘋狂,下手卻毫不留情。
侍衛們遠遠離開戰場,聽到一兩句,表情驚愕:
這兩人交手如神仙打架,毫無插足之地,葉城主怎麼還說羅刹劍客沒拿出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