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府當晚發生的事情悄無聲息,但他曾意圖謀反的事情卻很快為眾人所知。
皇帝並沒有替自己的皇叔遮掩的意思,謀反乃大罪,意圖謀反更是不可為,他需要以此警告其他的皇室宗親。
白雲城的怪病是受葉孤城所累,起因在於南王打算借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的決戰而入宮,屆時再讓脅迫葉孤城殺皇帝。
皇帝補償般地賞賜流水般地送去白雲城,葉孤城在京中並無居住的地方,南王府的所有宅邸被封,他便暫時居住在神侯府。
南王謀反的事件細節沒有公之於眾,世人所知的,隻有南王意圖謀反,卻被發現罷了。
總而言之,那些是朝廷的事。
葉孤城心下大定,終於有閒心思考彆的事情。
他與西門吹雪確實有決戰之意,若是不出意外,近兩年便會約戰。南王及其門客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想出紫禁城決戰的點子。
但意外發生了。
這意外不僅僅指南王一事,還有那位正在汴京的羅刹劍客。
那日山間交手,不歡而散,葉孤城卻怎麼也忘不了休夜的劍。
他還想再看一看。
沒有劍客能忘記休夜和他的劍。
那柄銀劍耀眼,戾氣沉沉,尖銳鋒利,正如休夜這個人。
*
休夜在汴京的生活平和安靜,京中各處有巡邏的捕頭,隻是汴京如此之大,每時每刻,依舊會發生各種事情。
許多人都悄悄關注著他。
休夜對外人的關注毫不在意,他總能甩開跟在身後的不同人,早出晚歸,偶爾帶一身血氣歸來。
明明同住一個屋簷下,無情和休夜見麵的次數寥寥可數,他見風蕭的次數比休夜多得多。
今天,無情第一次與休夜單獨相遇。
他拄著拐杖正要跨過門檻,那邊休夜推門而入,表情陰鬱,春風從休夜身後吹來,一陣血氣湧入鼻尖。
無情蹙眉。
休夜淡漠地看他一眼,沒有停下腳步,與無情擦肩而過。
晚間,無情表達了自己的疑惑,晏遊眨巴眨巴眼,似乎對無情會問自己這個問題而感到奇怪。
但他還是回答了。
“休夜啊,有太多人盯著他找他茬,大概是不高興了殺雞儆猴吧。”
無情眉心一跳。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晏遊對無情眨眼,微微一笑,“好歹我也認真鑽研過他的行事風格,說過他的事情。”
無情能夠接受這個理由,卻不大能對休夜的行為置之不理。
但在他處理之前,休夜便惹出了大麻煩。
他殺了人,其中既有六分半堂的弟子,也有金風細雨樓的弟子,有些人地位還不低——在小嘍囉中能排在前十。
事件發生的突然,無情來不及反應,近在咫尺的人同樣來不及反應。
司空摘星是近在咫尺的那個人。
他快麻了。
他算是發現了,每當自己和陸小雞撞見,總能發生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這回是羅刹劍客。
——又是他。
司空摘星和陸小鳳難得在汴京撞見,雖然嘴上互不相容,但閒時也約著一塊喝酒。
他二人正說著江湖上各種奇事——譬如無花大師和休夜之間無人知道起因的矛盾——樓下便嘈雜起來,向外看去,方才談論的主人公之一提著一把滴血的銀劍大步走過,神色冷然陰鬱,劍尖的血順著滴落一地。
他身後亂糟糟的,身著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服飾的弟子混在一起如鬨市街頭,地麵漸漸漫開一灘灼目的血泊。
血液滲入石縫、化作更深沉的顏色。
陸小鳳眉心直跳。
司空摘星差點沒噎住。
當街殺人?休夜究竟在想什麼啊。
陸小鳳更驚訝,休夜在汴京安靜了那麼長時間,他以為休夜有所改變,但看情況不是如此。
巡邏的捕快立刻趕來,而那時休夜已不知去往何處,陸小鳳和司空摘星在上麵瞧著,彼此相看兩眼,無話可說。
司空摘星隻不過稍稍晚走一步,鐵手便抬起頭,目光定在他們身上。
作為目擊證人,再加上陸小鳳和神侯府的四位捕頭都有不小的交情,兩人理所當然地被請去喝茶。
司空摘星:“……我能走嗎?”
陸小鳳:“不,你不能。”
無情:“對。”
晏遊歪頭:“所以為什麼你們要來我家?”
三人默默地看他一眼。
休夜殺人後不知所蹤,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同時下了追殺令,不殺他誓不罷休。
而晏遊作為休夜曾經居住的宅院的主人,有人懷疑晏遊在隱瞞休夜的行蹤。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無情和晏遊朝夕相對,共處一個屋簷之下,當然知道晏遊不可能藏起休夜。
說書人對休夜的離去持一種可有可無的態度,仿佛休夜在或不在,都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陸小鳳道:“因為你家最方便進出了啊……難道你不擔心他嗎?”
“他是大人了,我擔心他做什麼?”說書人笑吟吟的,“再說他如今是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眼中釘,我一平平無奇的說書人,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晏遊的語氣十分平靜:“所以隻有希望他彆被逮到。”
逮到是不可能逮到的。
此消彼長,隻要他四個馬甲仍在江湖上活動,他們所過之處是絕對不會安寧噠!
晏遊:(鬼畜亂舞.jpg)
三位土著對說書人的念頭渾然不知,一個兩個都十分疑惑於休夜的動機。
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兩大派不對頭,街頭過招為掙盤□□手是常見的事,這次同樣不出意外。
但陸小鳳卻忍不住想,也許休夜殺人是另有原因,畢竟依他入中原的事跡來看,他隻殺懸賞榜上的人。
可被他所殺之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弟子。
司空摘星笑了一聲,這聲音有些突兀。
無情和陸小鳳看向他。
“陸小雞,你彆忘了休夜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司空摘星若無其事地笑著,“當初你和我初次見他,他所殺之人雖是石觀音的弟子,但隻不過口氣差了些,他便險些將那些弟子儘數殺光。”
陸小鳳沒話說,因為司空摘星說的是事實。
“同樣是殺人,你還要為他找理由不成?”司空摘星悠悠端起一盞茶,“他出手前總該想過後果。”
晏遊讚同道:“對,司馬摘心你說得有道理。”
司空摘星差點沒嗆住:“——你怎麼知道這個稱呼!”
晏遊展扇而笑:“說書人嘛,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陸小鳳道:“我也知道。司馬。”
司空摘星的表情看起來想逮住罪魁禍首風蕭揍一頓。
無情淡淡道:“石觀音又是怎麼回事?”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互看一眼,將沙漠中他們與休夜相遇的始末告訴了無情。
晏遊是親曆者,是本人,懶得再聽,溜溜達達走出院子。
空曠的地麵上鋪曬著草藥,這是藺塵星帶著中原一點紅最近新采的一撥,而此刻,中原一點紅正坐在一旁的矮板凳上默默地看著這些晾曬的草藥。
小天才蹲在一旁曬太陽,昏昏欲睡的模樣。
中原一點紅行動自如後便幫救命恩人藺塵星采藥曬藥,兢兢業業,沉默得像頭埋頭苦乾的老黃牛。
藺塵星對他很是讚賞,因為其餘人幫他總是會絮絮叨叨得說些什麼,隻有中原一點紅一言不發,深得他心。
曲無容今日要來拿祛疤的藥膏,中原一點紅一大早便顯得心不在焉。
晏遊盯著他看了半晌,默默走出去。
中原一點紅遠遠地看見晏遊,立刻站起身,向晏遊致意。
藺塵星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晏遊是將他從休夜手下救出的人,還借他地方養傷暫居,中原一點紅對晏遊十分感謝。
雖然傷他救他的人都是一個人。
晏遊對他笑一笑,邁步離開。
藺塵星做好的藥膏放在一旁,屋內藥香彌漫,鑽入每個縫隙,一踏入屋中,便神清氣爽。
小神醫正握著搗藥杵搗藥,晏遊靠著門揮開麵前的氣味,問他:“你怎麼還在搗藥?”
“……”藺塵星淡淡地看他一眼,“除了搗藥也沒彆的事情可做。”
“要去找休夜嗎?”
“不去。”
藺塵星秒答。
晏遊笑了笑:“也對,你還要為蘇樓主看病,去找休夜是就是跟他作對。”
“不是!”藺塵星不喜歡他那樣說,表情冷淡,“他如何與我無關,你彆再說了。有空瞎聊,不如你來幫我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