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遊對他笑一笑,麻溜兒地走了。
曲無容在巳時末登門,藺塵星將藥交給她。
兩份藥,分彆用成□□頭大小的銅盒裝著。
曲無容呆了呆。她以為隻會有一份藥。
藺塵星對待患者十分有耐心,仔細地告訴曲無容需要注意的地方,說了比以往更多的話。
曲無容心情複雜,聽完後沉默片刻,向他道謝。
藺塵星道:“你給了診金,沒有什麼好謝的。”
曲無容在麵紗後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中原一點紅隨曲無容一同離去,他要護送曲無容回沙漠。
與曲無容一起來汴京的人都因為接二連三地回去複命,走了個一乾二淨。
*
玉羅刹知道曲無容離去之時身邊有一陌生男人同行,但他分不出彆的心思再關注一位石觀音的弟子。
主要原因是被休夜殺掉的金風細雨樓弟子中,有一位是羅刹教在四年前插進去的暗子。
金風細雨樓蘇夢枕心胸闊達,無數人投奔其門下,玉羅刹派去的那人身世悲慘,對蘇夢枕一腔仰慕騙過所有金風細雨樓弟子,毫無破綻。
直到休夜一劍送他上西天,為他整理遺容遺物的弟子發現他房中一些古怪的東西。
他們發現一柄印有羅刹教的標誌的匕首。
金風細雨樓中有白樓這一搜集天下各方消息的機構,楊無邪作為白樓的建立者,可以說是無所不知。
他一看見那極為細小的紋路刻跡,便認出是羅刹教的東西。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玉羅刹毫無應對之機,隻能和金風細雨樓其餘的暗子斷了聯係。
此事不為外人所知,被休夜殺掉的弟子都由金風細雨樓妥帖處理後事。
死掉的那位羅刹教暗子無父無母,孤苦伶仃,金風細雨樓同樣將他安葬。
玉羅刹被這事情弄得心氣不順,人生在世難免有挫折,玉羅刹自認心胸闊達,一個暗子被除,還有其餘暗子,他本不會放在心上的。
但殺掉暗子的人是休夜。
——又是休夜!那該死的羅刹劍客!
玉羅刹從前不肯承認休夜配得上羅刹之名,畢竟他才是名正言順的羅刹,如今他勉強承認一半。
休夜是不是羅刹不知道,他絕對不是人!
金風細雨樓樓中有羅刹教的暗子,他們沒有張揚,除了這位弟子,其餘死於休夜劍下的弟子依舊要討個公道。
休夜的追殺令如雪一般飄向江湖各地。
中原一點紅牽著馬,路過貼著追殺令的榜,默默地站了片刻,轉身走向不遠處的曲無容。
兩人牽馬離開,路過城中一片靜寂的林野,羅刹劍客的白發在林間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劍客倦怠而陰鬱的側臉在搖擺的枝葉中一閃而過。
中原一點紅匆匆一瞥,收回視線。
休夜本可以殺他,若是中原一點紅那時死在他劍下,雖死無恨。
畢竟是他技不如人。
*
葉孤鴻姍姍來遲。
他收到老刀把子的消息,並不著急,一路行至汴京,卻發現如今汴京中最為人談論的事情並不是“南山劍客陳付七曾殺人奪財”。
而是“羅刹劍客與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結仇”。
葉孤鴻:“……”
他心中驚愕,去南王府的路上默不作聲地聽人交談,大致弄清前因後果,這時他已到了南王府附近。
之所以是附近,而不是門前,是因為南王府一帶被重兵包圍。
葉孤鴻茫然。
他是來拜訪遠房堂兄葉孤城,但南王府成了這副模樣,葉孤城又在哪裡?
葉孤鴻一頭霧水地離開。
街道上貼著休夜的追殺令,葉孤鴻盯著瞧了瞧,片刻後,身邊也走來一人。
來人一身藥味,苦澀中帶著一絲香氣,葉孤鴻分彆看了看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追殺令,終於轉過臉去看他。
對方的衣裳在這個季節來說顯得有些厚,身形消瘦,麵色蒼白,垂著眼簾看麵前的追殺令。
察覺到葉孤鴻的視線,青年向他看來,頓了頓,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葉孤鴻心中驚喜,麵上平靜,但語氣中顯露幾分情緒:“步公子!”
步明燈對他點頭,笑容清淺而柔和。
一入汴京便遇見熟人,葉孤鴻心中歡喜,當即與他同行起來。
步明燈口不能言,葉孤鴻不好意思問他太多事情,走了片刻,麵前出現一座茶樓。
葉孤鴻仰頭看這座略顯奢華的茶樓,牌匾上書“樊樓”二字。樓上傳來琴瑟琵琶樂曲聲,樓中人頭攢動,熱鬨無比。
一樓大堂內零散著分布一些人,圍在桌旁或飲茶,或嗑瓜子,談笑間十分閒適。
步明燈向葉孤鴻示意,他無事可做,便邁步走進其中。
這茶樓內略顯嘈雜,葉孤鴻以為步明燈不喜歡這樣的地方,但看他與掌櫃熟識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意外。
聽樓中其餘茶客所說,他們在等的是一位名為“小晏”的說書人。
葉孤鴻身負“重任”,但陳付七如今似乎被眾人遺忘,他便心安理得地在與眾人一同等待起來。
大堂中等待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談話間竟然都是為了聽“小晏先生”說書。
大約過了一刻鐘,一位年輕人大步從外走來,笑吟吟地與眾人打招呼。
他極受歡迎,從大門到台上不過短短幾步路,與他說話的人不下十個。
葉孤鴻好奇地看著他。
年輕的說書人終於走上說書高台,視線看向葉孤鴻這邊。
他對步明燈和葉孤鴻微微一笑,笑容明朗。
有些人連笑起來都帶著幾分灑脫,這說書人正是這樣的人。
葉孤鴻冷著一張臉,沒有回應。
說書人笑了笑,收回視線,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開始說書時,葉孤鴻終於知道為何樓中的這些茶客會翹首以待,甚至按時等待他的到來。
小晏先生的故事生動而真實,令人沉醉其中,看似荒謬的事情在他口中也如真事,葉孤鴻從頭聽到尾,聽得心潮澎拜,心情跟著故事內容一上一下,直到小晏先生醒木一敲,結束了這段故事。
葉孤鴻掩飾般得喝了口茶,除去練劍之際,他從未有過這麼入迷的時刻。
台上的小晏先生也在喝茶,他沒有急著走,台下便有人問他:“小晏先生,聽說羅刹劍客一直住在你家,你可知道他的去向?”
葉孤鴻表情一凝。
休夜住在小晏先生家中?他路上並沒有聽到相關的消息。
小晏先生笑著道:“不知道,你如果能找到他記得讓他補上房租。”
“他還欠你房租嗎?”
其餘人有些驚訝。
“差三天的呢。”
“那未免太少了些……”
台下的茶客們都笑了。
步明燈微微彎了彎唇,看向那群茶客的目光卻涼涼的。
葉孤鴻沒有注意到同桌之人的表現,隻是盯著晏遊,若有所思。
晏遊收拾東西大步離開,經過步明燈的桌子,對他笑了笑,往外走去。
葉孤鴻起身想要追去,想到什麼,轉頭看向步明燈。
步明燈對他笑一笑,率先跟上。
三人接連離開,江掌櫃坐在櫃台後瞧著他們,目光落在最後的葉孤鴻身上。
白衣烏鞘劍,冷漠如雪,像西門吹雪,卻又不是西門吹雪。
*
葉孤城在神通侯府深居簡出,府內侍婢不敢打擾他,葉孤城過了一段安省日子。
齊熹要找的弟弟還沒有消息,南王父子正在審問中,葉孤城與白雲城牽連不深,於葉孤城來說,他此時無事一身輕。
聽到休夜與兩個大派結仇時,葉孤城默然,實在想不明白休夜這麼做的理由。
但一想到休夜那時在山間展露的瘋癲無畏的模樣,是否有沒有理由,便都無所謂了。
這天傍晚,方應看對他說:“聽聞葉城主有一位遠房堂弟,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
葉孤城點點頭。
“聽說他十分仰慕西門莊主。”
葉孤城依舊點頭。葉孤鴻有劍術天分,衣著打扮言行舉止皆向西門吹雪看齊,葉孤城還未見過西門吹雪,卻又如同見過他了。
於是方應看道:“令堂弟來了汴京,今日他在樊樓聽小晏先生說書。”
葉孤城頓了頓,淡淡道:“你有話直說便是。”
何必鋪墊那麼多。
方應看笑了笑,道:“隻看外貌難以確定,還需葉城主親自去確認一番。也許他有事要找葉城主呢。”
葉孤城看他一眼,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