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逐漸穩定了下來,幾次大敗敵軍後,失陷的城池也被奪回,隻是平遠侯似乎受了傷,正在上郡修養。薛鸝在洛陽聽到這個消息已經隔了一段時日,也不知平遠侯身體可好些了。
無論如何也是魏玠的生身父親,這些事他總是要知曉的。
薛鸝想到此處,回到屋裡看到魏玠倚在榻上闔眼歇息,猶豫片刻還是沒有打攪他。
魏恒對魏玠的管教嚴苛,連幾時眠幾時醒都要拘著,加上他入夜後視物不清,向來都是早早地歇息。隻是軍中戰事頻繁,將他困覺的時間都擾亂了。
薛鸝也不知魏玠是否是累極了,又或是近日才回到洛陽,有許多爛攤子要清理,所以才勞累如此,比往日歇的要久了許多不說,風寒也一直不見好轉,每逢咳嗽起來總是叫她分外揪心。
要說好些的,便是阿娘不再來勸著她,要她早些擺脫魏玠。洛陽沒了戰事,隻怕很快南下避禍的士族便要回京,想重新奪回朝堂的位置了。
還有些愁悶之事,她也不知與誰言說,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出府挑新緞子的時候遇上了周素殷,她見到薛鸝便想起了許多舊事,主動與她寒暄了起來。
知曉魏蘊與薛鸝已經不再來往,周素殷也不覺得奇怪,掩唇輕笑一笑,說道:“她心高氣傲,魏蘭璋讓魏氏無光,如今又一躍成了救國的棟梁,連帶你也同她喜愛的堂兄好了,她撐著魏氏的顏麵不肯再與你往來也不算稀奇。”
說完後,她又問道:“見你愁眉苦臉,可是還有旁的心事?”
周素殷早已嫁做人婦,薛鸝也無意避著她,索性壓低聲,說道:“不知為何,表哥近日待我不似從前親密,可瞧著也不像是忙於政務……”
周素殷立刻明白了過來,隻是聽薛鸝提及魏玠,麵色立刻變得古怪。她總覺著魏蘭璋是個謫仙似的人,似乎掛在天邊怎麼都摸不著,實在是想不出這樣的人在榻上是個什麼模樣。
“你與他近來可是有什麼爭吵?”
薛鸝歎了口氣,幽幽道:“未曾。”
魏玠是個忍怒不發的性子,若不是被她氣急了,總是一副溫雅到挑不出的模樣,隻是夜裡會變著法子折騰她。近日鮮少碰她,哪裡是生氣的模樣。
周素殷倒是懇切,見薛鸝苦惱,便好心道:“興許是勞累許久,難免興致寥寥,你若憂心他的身子,去找醫師開幾服補藥,興許過幾日便好了。”
薛鸝明白了過來,告彆周素殷後,忍不住思索,又不是她向魏玠求歡,逼著他如此,若他當真身子骨虛了,也是他不知節製,總怪不到她身上。周素殷看她的眼神,好似她是個吸人精氣的精魅。
雖說心中覺得冤屈,然而一想到魏玠的身子,還是去尋醫師給他開了補身子的藥。
薛鸝不是個諱疾忌醫的人,醫師見她生得貌美,又自稱是夫君體弱,心中思忖了一番,立刻寫好了方子,讓人給她抓了幾大包藥回去。
日頭正盛,院子裡的蟬鳴聲格外擾人,府門前停著幾個前來拜訪之人的車馬,來人似乎都被阻在府門外,一見薛鸝的身影便朝她走近想要請她向魏玠說情,晉炤立刻擋在她身前,將長刀橫起,幾人立刻止住了腳步。
魏玠倚在窗邊的小榻上,窗前是一棵高大的桃樹,繁茂的枝葉間露出好些個青綠的桃子。
薛鸝昨夜向他抱怨桃樹招蟲,她看書的時候有蟲子從枝上掉落到了窗欞,又爬到了小榻上,嚇得她從榻上跳了起來抖個不停,最後還將衣裳都脫了,見到沒有蟲才安心
玉衡居那棵海棠樹極好,等到來年早春長勢弱的時候,他命人將海棠移到此處,若是他命不久矣,能葬在此處日夜伴著她也好。
正當他沉思的時候,一抹柳色身影跑進了屋子,幾步便到了他身前。
薛鸝身上被日光曬得發燙,仍要往魏玠的懷裡鑽,一邊鑽一邊將外衣剝下去。“你身上好涼。”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一旁的冰鑒。
“我命人取了冰鑒來,你若要用冷食,記著自己的身子。”
他說完後,薛鸝趴在他懷裡,悶聲道:“莫說我了,你的身子何時才好?”
魏玠答非所問道:“窗前的樹,換成海棠如何,玉衡居的那棵海棠甚好。”
提起那棵海棠樹,薛鸝便忍不住想起魏玠曾掐著她的脖頸,說要將她埋在樹下日日伴著他,隻是從前想起來覺得可怖,如今卻隻剩下好笑。
“你這人好生古怪,總惦念著一棵樹做什麼。”
“這棵樹伴我長大成人,往後也能伴著你老去。”
他嫉妒梁晏曾見過幼時的薛鸝,能被她心心念念記掛了許多年,而那些過往都與他沒什麼乾係。他要占據薛鸝的往後,要她也時刻記著他,無論遇到何事,都不會忘記二人之間的點滴過往。
薛鸝沒有聽出他的話外之音,點頭道:“也好,總比這棵桃樹好,省得每日落了蚊蟲進來。”
午後薛鸝在榻上小憩,魏玠在書房寫好了書信,整齊地夾在了他給薛鸝挑選的書冊中。
他想了許久,就此放過薛鸝,讓她將自己忘個乾淨,了無牽掛的再與旁人恩愛,他實在是做不到如此大度。倘若是從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薛鸝,讓她允了從前的諾,與他葬在一起,死後繼續陪伴他。
隻是如今他望著薛鸝,總是要舍不得的。薛鸝膽子小,怕疼怕苦,見了蟲子都嚇得哭叫個不停。他知道薛鸝定是不願同他赴死,如此一想,似乎連他也不大願意了。
他還是想要薛鸝好好活著,好過無聲無息地躺在地底,隨他爛作枯骨。
即便他死後,他也要薛鸝時刻記得他,魏玠這個名字,要勝過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注定與她的命連在一起,如同她的骨血一般,此生都無法剔除。
——
晉炤將薛鸝去醫館的事告知了魏玠,想到薛鸝從前瞞著他胡亂配藥的事,他神色不禁凝重了幾分,說道:“將藥送到張醫師那處查清。”
夜裡晉炤回來複命,魏玠劇烈地咳嗽過後,習以為常地飲了口茶,將口中腥甜壓下去。見晉炤麵色古怪,他也皺起眉,說道:“但說無妨。”
晉炤鮮少露出這樣的表情,魏玠越發疑心,而後便見晉炤上前一步,將一張紙送到魏玠麵前,上麵羅列著薛鸝抓來的藥有何作用,張醫師甚至還在末尾處寫上了寬慰他的話。
魏玠捏著紙頁,一言不發地僵坐著,好一會兒才捏了捏眉心,是絲毫都笑不出來了。
“誤會一場……你去同張醫師,罷了……不必管。”魏玠無奈地歎了口氣,好似特意命人去解釋,倒顯得是他自覺羞恥,還要強行辯駁。
晉炤也是神情複雜,見魏玠麵色愈發陰森,忍不住說道:“還望主公保重身體。”
魏玠沒好氣道:“你先出去。”
他每看一眼那紙上寫著的幾個“虛”字,便忍不住氣血翻湧。
等他回了房,薛鸝正捧著蜜瓜在看書,聽到他的腳步聲也沒有抬頭,一直到他走近了,她才指著一處發問:“這一處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你幫我……啊!”
薛鸝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忽然被推倒在了書案上,蜜瓜和書冊都落了一地,腰被他按住了,正氣急掙紮著要翻過身,卻被他抵開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