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上下都知曉梁晏心情不佳,命人請過醫師後,不久院子裡便飄了一股苦澀的藥香。
梁晏在書房中處理公務,想要平定自己雜亂的思緒,卻又忍不住起身,在薛鸝的房外來回踱步。
換做從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心愛之人會懷著身孕,為另一個男子向他下跪。短暫的懊悔過後,一股惱火蔓延開來,望著榻上之男子消瘦許多的麵容,他更覺得這人麵目可憎。
他當真想讓魏玠就此死去。
服藥過後,魏玠在太守府昏迷了兩日,中途嘔了幾次發烏的血,到了第三日才逐漸轉醒。
聽聞魏玠醒了,梁晏攥緊拳頭,陰沉著臉前去看他。
梁晏到的時候,魏玠坐在桌案前,麵色仍舊蒼白,抵著唇輕咳了兩聲。見到他來,非但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窘迫,反神情不變,先開口道:“樂安,許久不見。”
梁晏冷嗬一聲,咬牙切齒道:“你竟還敢前來見我?”
魏玠沒有回答他的話,轉而問:“鸝娘在何處?”
梁晏目光冰冷,高高在上地睨了他一眼,麵露嘲諷,說道:“你憑何以為,我願不計前嫌救你性命。”
魏玠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平靜道:“是嗎,那你想如何?”
見到魏玠這樣敷衍冷淡的態度,梁晏心中惱火更甚,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燒了起來。“此處是我的地界,我既能救你,自然也能殺你。我知曉你不會在意自己的性命,難不薛鸝你也不在乎?”
這話說完,魏玠的麵上終於有了一絲動容。“此話何意?”
梁晏頓了一下,故意道:“她為救你不惜服下毒藥,許諾從此留在我身邊,與我重歸舊好……”
“你我間的恩怨,莫要牽扯到她身上。”魏玠麵色也沉了下去。
梁晏嗤笑一聲:“說的好聽,既如此你跪下給我磕三個頭,我便不牽連……”
他知曉魏玠骨子裡清傲自傲,向來沒有將他放在眼裡,更遑論對他卑躬屈膝了,隻怕此話一出,魏玠定會羞惱無比。
梁晏存心要激魏玠,卻沒成想不等他的話說完,眼前人便撩了衣袍,竟毫不猶豫地跪在他身前。
“你……”梁晏怔愣在了原地,眼見著魏玠俯身要叩首,一個人影迅速地衝了進來擋在魏玠身前。
“魏玠!”薛鸝忙將他抱住,魏玠倚著她輕咳了兩聲,麵色蒼白還要扯出一抹笑來。
“鸝娘,辛苦你了。”
薛鸝眼眶一熱,緊緊抱住他的手臂,而後回過頭警惕地盯著梁晏。
“你為難他做什麼?”
梁晏從沒有哪一瞬如此刻般羞惱過,眼看著從前處處壓他一頭的人,今日對著他躬身跪拜,他竟沒有絲毫暢快,甚至被羞辱的人仿佛成了他一般。薛鸝肯為用儘心機,跪著求他放過魏玠。而他眼中不可一世的魏玠,竟也會為了從前被他不屑一顧的情愛低微如此。
倒是他可笑至極,想要借此羞辱魏玠,反倒像個棒打鴛鴦的惡人,顯得他們是一對情深義重的恩愛眷侶,分明是他在自取其辱。
魏玠輕輕抬眼看向梁晏,語氣似乎又虛弱了幾分。
“此事與她無關。”
梁晏連聽到魏玠的聲音都覺得刺耳,腦子裡似乎有根針在紮著他一般痛不欲生,額角地青筋似乎都在突突地跳動。
“是了,我倒是惡人一個……”梁晏自嘲似地笑了一聲,搖搖頭往後退了兩步,逃一般地快步離開此處。
薛鸝見梁晏如此氣惱,扭頭問他:“發生了何事,你跪他做什麼,是他為難你?”
“無事”,魏玠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向梁晏離去的方向,而後問道:“鸝娘,你是如何說服的樂安。”
薛鸝神情複雜道:“我謊稱自己也服了毒,還懷有身孕,倘若他當真拿不出解藥,我們一家三口都會斃命於此。梁晏並非狠毒之人,他聽後果真心軟了,即便知曉我說的是假話,還是先命人拿了藥來來。”
似是心中有愧,她說完後輕歎了口氣,小聲道:“好在你平安無事,你若再不醒……”
說到此處,她眼眶又開始泛酸,多日擔驚受怕,方才聽聞魏玠醒來,她都有些恍惚了。
魏玠摸了摸她的麵頰,低聲道:“樂安顧念舊情,若我身死,你與他重歸舊好也未嘗不可。”
薛鸝氣得一巴掌打開他的手。“魏玠!”
他輕笑,垂下眼給她賠罪。“是我不好,往後不說了。你隻愛我,自然是要陪著我的。”
魏玠又哄了她好一會兒,見薛鸝眼下泛青,想必是許久沒有好好歇息了,他便守著薛鸝,讓她去榻上安生地困覺。
薛鸝似乎是真的怕了,闔眼之時還握著他的袖角不肯鬆開,魏玠也任由她牽著,一直等到她呼吸平穩,安然入睡後,他靜靜地注視了薛鸝片刻,給她扯了扯被褥,而後才起身離去。
梁晏知曉魏玠還會來找自己,在書房中平複了許久,才將自己滿腔怒火壓了下去。
平遠侯的喪事一切從簡,府上的布置尚未清掃,魏玠醒來後便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梁晏遠遠地見到魏玠走近,不知何時,那些翻湧的怒火已經無聲地平息了,反倒他心底多了一股難以消解的悵然。
魏玠似乎還是從前的模樣,即便此刻因大病初愈而麵色蒼白,身形也稍顯清瘦,卻依舊不折損他淡然的氣度。連跪地求饒都從容,似乎任何處境都無關緊要。從前在魏府的時候,他待魏玠有嫉妒有豔羨,卻依舊當他是親友,在旁人出言詆毀之時為他出頭,時常帶著好酒好茶去玉衡居尋他。
魏玠坐在簷下替魏恒處理事務,而後應和他幾句,三言兩語間,也曾替他解決了不少麻煩事。
誰料他們二人有朝一日會走到今日反目成仇的地步,亦或者說,是他獨自仇恨魏玠,實則魏玠從未將他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