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次數的減少,讓難民們也隱隱察覺到糧食不夠了。
即將餓死的恐懼讓他們變得躁動,數次發生襲擊士卒搶奪施粥糧的事情,還有人貪婪地看著孩子、受傷的百姓咽口水,想要對婦女孩童動手。
在易子而食的悲劇發生之前,歐陽廷帶著士卒加重了巡視和懲戒的力度,殺了不少帶頭作亂、傳播恐慌的百姓,狠狠扼住了異動的苗頭。
亂世用重典,歐陽廷也是個帶過兵的大儒名將,自然知道要怎麼做。但也不能強行壓迫百姓,因為餓得快要死了的時候,百姓為了活命會發瘋,一個不小心就能造成暴.亂。
在又斬殺了一批異動的難民之後,歐陽廷看著瑟瑟發抖的難民們,知道不說些話穩住民心是不行了。
他深吸口氣,高聲道∶“本官不瞞你們,徐州確實沒有多少糧了。但你們不要害怕,本官已找到人送糧來了,隻要堅持到救濟糧到,你們就能吃到飯!本官同你們擔保,隻要有我歐陽廷一口飯吃,就絕不會餓到你們諸位,且相信本官一次,同我一起安心等著救濟糧來吧!”
百姓們餓得無力,靠坐在牆角裡聽他說話。
婦女抱著孩子小心翼翼地看過來,躺在地上無力動彈的難民艱難地側過頭。他們看著歐陽廷,臉上臟汙,個個瘦得隻剩皮包骨,但雙眼之中的麻木卻隨著歐陽廷的話緩緩消失,有了活著的生機。
他們小心翼翼地問道“真的會有人來送糧嗎””大人,糧食什麼時候到啊真的有我們的份嗎”
歐陽廷——回答,句肯定。得到他話的百姓們也有了堅持下去的希望,他們互相攙扶地坐起,殷殷切切地看著歐陽廷,滿臉盼望著他所說的救濟糧快點到。
歐陽廷知道,百姓們最起碼能在徹底斷糧之前堅持下去了。
就連一直惶惶不安的士卒也都放下心鬆了口氣,不再擔心沒糧吃了。
所有人都放下了心,唯有歐陽廷卻滿腹擔憂。他在心中歎了口氣,卻沒有把憂思告訴任何人。
回到府裡後,歐陽廷猶豫良久,還是咬咬牙,準備厚著臉皮再去問豪強士族借糧。他不確定元裡何時能到,又能拿出多少餘糧救濟他,歐陽廷必須要做好退路。
雖然他知道豪強士族很大可能也不會借給他,但他總要再去試一試。下定了決心,歐陽廷又匆匆離開了刺史府。
二十天後,元裡到達了徐州東岸。
整整二十艘船的糧食和藥材被搬下來,列成了長長的車隊。士卒護在前後左右,將糧食藥材牢牢保護在最中間。
此處離徐州治所下邳還有一段路程,確保眾人上岸後狀態良好後,楚賀潮和元裡便日夜兼程開始趕路。
他們這麼多的大船停靠在東海岸邊,但卻無人來查問。可想而知徐州境內到底亂到了什麼地步,這些靠岸的郡縣城鎮,怕是當官的已經逃跑了。
元裡已經做好了麵對一個滿目瘡痍的徐州的準備,但等進入徐州境內時,他卻發現情況比想象之中還要嚴重。
他們遇見了菜人市。
菜人,是在戰爭饑荒之時,百姓被迫到市場將自己當做肉食販賣,這樣的人叫做“菜人”。*
元裡他們闖進菜人市的時候,就見到眾多懸掛於肉鋪上方屬於人的手臂和大腿,還有三個被捆在木棍上被削肉的菜人。他們的身邊圍著的都是拿錢賣肉的人,這些買家正在挑著誰的肉更好,店家正拿著刀從他們身上割肉。菜人要保證肉的新鮮,這三個人半死不活著低了頭,竟然都沒有死。
屬於亂世之中最黑暗的一幕就這麼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元裡的眼皮底下,無論讀過多少書,無論知道多少亂世中的百姓會
經曆的事,但親眼看到這一幕時,帶來衝擊仍會讓人心頭劇震,說不出任何的話。
元裡呼吸粗重,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看到了充當肉食的菜人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幼童。看到了因為他們的突然闖入,人群驚慌亂跑,躲藏起來害怕地看著他們,但在看到那一車車糧食時,目光又變得貪婪。
元裡攥緊了手中的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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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賀潮臉色同樣難看,伸過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
其他人也臉色凝重,賈青皺眉請示道"主公"
“搗毀,”元裡張張嘴,啞聲開口道,“搗毀這裡。”賈青問“那這裡的人”
"買賣兩方都給殺了,"楚賀潮接過話頭,冷漠地道,"亂世用重典。必須扼住菜人市的苗頭,讓買賣菜人的雙方心有顧忌,不敢再做此事。”
賈青心中也是這麼想的,他看向了元裡,元裡麵上已經看不出什麼情緒,冷然點頭道∶“就這麼去辦。”
賈青隨即帶人出去,頃刻之間就搗毀了菜人市。
做完這事,他們沒有耽誤,繼續加快速度趕路。
而下邳縣中,歐陽廷正在同本地豪強士族之一的劉氏借糧。
眼見著糧快沒了,元裡又不知道何時回來。這些日子裡,歐陽廷找了一家又一家的豪強士族,他是借來了一些糧食,但少之又少,不過杯水車薪而已。
最後還是曾靠著他與元裡做過生意的幾個商戶暗中送了一些糧食到刺史府上,再同歐陽廷含蓄講明之所以沒人借給歐陽廷糧食,是因為徐州最大的家族劉氏開了口,警告他們不要借糧給歐陽廷。
這徐州劉氏乃是投誠陳王的家族,家底雄厚,勢力強大,徐州上一任的刺史幾乎就被他們架空成了一個傀儡刺史。上一任刺史卸任後,陳王本答應讓這劉氏之人擔任徐州刺史,好為他掌管徐州,但誰知道在楚明豐的運轉之下,倒是讓歐陽廷空降徐州,奪得了徐州刺史之位。
因此,劉氏便對歐陽廷極為不滿。偏偏歐陽廷是個軟硬不吃的剛硬性子,既不在乎劉氏的針對,也不搭理劉氏的討好。並察覺出劉氏的勢力滔天後,一直試圖打壓劉氏,將徐州的掌控權從世族手中奪回,重新回歸到刺史手中。
再加上歐陽廷極為不喜陳王做派一事,這更是仇上加仇。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加到一塊,劉氏怎能不記恨歐陽廷。
聽聞是徐州劉氏在公報私仇之後,歐陽廷隻覺得荒唐可笑,“這可是危急存亡關頭,他竟還想著私仇這不是與我之間的仇恨啊,再沒有糧,徐州百姓當真要十不存一了……”
商人也不敢多說,送完糧後便走了。
隻留歐陽廷一個人站在院子之中,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又該做什麼。
可笑,太可笑了。
歐陽廷這麼想,他卻笑不出來,甚至覺得悲哀萬分。
隻是因為私仇,因為政治的立場不對,便令所有人不準借給歐陽廷糧食,眼睜睜地看著徐州百姓去死。
徐州劉氏並不關心百姓死傷多少,他們隻關心怎麼給歐陽廷一個教訓,隻關心能否趁這個時機將徐州收入襄中。因為無論百姓死傷多少,總能生出來新的百姓,一茬一茬的,永遠不會少。
徐州劉氏尚且如此,陳王又能好到哪裡去
天下人又有誰能真正地將百姓放在心上歐陽廷忽然就迷茫了。
他想不通,也想不透,但當務之急還是糧食一事。既然知道了罪魁禍首是誰,歐陽廷就不準備當做視而不見。
劉氏不是想讓他服軟嗎?那他服就是了。哪怕是讓劉氏看笑話譏諷他也好,隻要劉氏肯開口借糧,說什麼歐陽廷也願意。便是舍了他這張老臉,他也能咬牙做到。
因此,歐陽廷便親自登了劉氏的門。
果然不出歐陽廷所料,一見到歐陽廷,劉氏族長雖麵上帶笑,但話裡卻藏著針似的譏諷了歐陽廷數次。堂內其他的劉氏子弟時不時哄笑一聲,看著歐陽廷的神色滿是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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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廷嘴唇緊抿怒火,硬是忍了下來,"如今徐州正是危急關頭,劉氏身為徐州本地的世家,也應當為徐州儘一份心力。我不白拿你的糧,等來年徐州秋收,我自會將此次借的糧食儘數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