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族長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這話嚴重。隻是徐州各地都有災情,我們的莊園田地收成更是損失嚴重。不是我們不肯借糧,而是我們當真沒有糧了。歐陽大人,你是一州刺史,總不能逼著我們把活命的糧食也拿出來救濟難民吧"
這當然都是假話,徐州的良田不知道有多少被劉氏隱去,每年為劉氏生產龐多糧食。這些長年存活下來的世家從來不缺少存糧,但他們寧願糧食在庫中腐爛、被老鼠哨食,也不肯拿出來救濟百姓。
歐陽廷將本想罵出口的“荒唐”二字吞下去,平靜地道∶“若說其他人說沒糧,我或許還會信,但你劉氏沒糧,你我都知道其中有多麼虛假。劉族長,我已知道你不許其他人借我糧食一事,若是本官以往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在這向你賠禮道歉。隻希望你看在外頭那些與你同是徐州之人的難民身上,能放下與我的仇怨,借糧救一救他們。你若有什麼條件,儘管同我提。我歐陽廷能做的,便絕不會推辭。”
劉氏族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道∶“歐陽刺史倒是為國為民、令人高看……罷了,既然你這麼說,我們劉氏也不是不能借糧。”
歐陽廷心中一緊,知道來了。
"我給刺史大人指明兩條路,"劉氏族長摸了摸長須,慢悠悠地道,"其一,你同陳王投誠,以後便做陳王的部下,為陳王掌管好徐州,聽候陳王的差遣;其二,歐陽大人若是不想投誠陳王也可,隻要將你手中的徐州刺史之印交出來給我,再在這裡給我磕個頭賠禮認錯,我便同意借你糧食,歐陽大人怎麼看"
歐陽廷怒不可遏,氣得雙手顫抖,“你這是欺人太甚!”
劉氏族長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冷哼道∶“歐陽大人,這是你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你!我已為你指明了路,做不做由你做主!不過歐陽大人,容我提醒你最後一句,你如今已經走投無路了吧,周邊幾個州都沒有人願意借糧給你,州內也沒人敢冒著觸怒劉氏的風險援助於你。這最後一次的機會,你可要想清楚了。"
歐陽廷瞬間聽明白了他話裡的暗喻,驚愕非常,指著他不敢置信道“周圍幾個州之所以無人借糧給我,難道也是陳王的授意嗎"
劉氏族長意味深長地一笑,沒有說話,這便是默認了。
“荒謬,當真荒謬,”歐陽廷喃喃道,“你們想要徐州,就使出這樣的手段。枉費你們名滿天下,個個背著仁義之名、忠君之稱,口中說著為君為民、憂心天下,實則狼心狗肺,從不將萬民放在眼裡……陳王哈哈哈哈,陳王他配當什麼王”
他手握成拳,猛地砸了一下桌子,喝道"我歐陽廷就是死,也絕不與這樣的人為伍"
劉氏族長被他拍桌子的氣勢一震,隨後便大怒道∶“你膽敢冒犯陳王,歐陽廷,你好大的膽子!你以為如
今除了陳王,還有人能救你與水火嗎?!你難道還在指望你的弟子元樂君?可笑!陳王如今三州在手,徐州就在陳王勢力之中,元樂君遠在北方荒涼之處,你不要以為他是聞公便可為你撐腰了!元樂君畏懼陳王,否則也不會同陳王提出洛水盟約,陳王不允他人救濟徐州,你當元樂君敢遠赴千裡,冒著惹怒陳王的風險也要深入徐州來給你送糧嗎?歐陽廷,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人都與你一般愚鈍”
劉氏族長篤定元裡不會支援徐州。
元裡既然提出了洛水盟約,五年內答應不對陳王出兵,那自是畏陳王的勢力,有和陳王結盟的意思。
這些年來,元裡每年得到好東西便會上貢給天子,討好天子,這又何嘗不是在討好陳王?即便元裡當真有膽氣,但南方如今大半歸於陳王,徐州正在揚州北側,元裡就算為自己的安危著想,也不會親自來徐州,讓自己深陷陳王的勢力之中。
正是因為自信元裡不會來,劉氏族長才敢如此不給歐陽廷顏麵。之後就算元裡送了東西來,隻要聞公不親臨,劉氏有陳王作為靠山,也敢將其送來的東西儘數扣下,讓歐陽廷孤立無援。
歐陽廷氣得胡子亂顫,呼吸變得沉重。
劉氏族長看著他的樣子,心中隻覺得快意無比。
一旁有劉氏子弟嗤笑一聲,道“刺史大人既然如此愛護徐州百姓,想必也不會看著百姓活活餓死而不救,如今給了你救助萬民的機會,刺史大人要是真想救人,那就將徐州刺史之印交出,再磕個頭便可以。這並不難吧若是連這都做不到,那刺史大人的救人之心就太過敷衍了,想必先前那些話也不過是惺惺作態。"
歐陽廷的麵色陡然老了十數歲一般,露出憔悴蒼老神態,精神氣一散而儘。他閉上眼睛,半晌後苦聲大笑,“好啊,這就是陳王,這就是你們徐州劉氏……當真是好手段,好手段!”
劉氏族長冷哼道"不過是天助我也罷了。"
天助是啊,天助。
要不是這一場澇災,哪裡能讓陳王這麼輕易就把徐州拿到手。但老天爺,您開開眼吧,為何要相助這樣的人啊
歐陽廷口中一片苦澀,他歎了口氣,緩緩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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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名滿天下的名士,同樣也是名將的歐陽廷,他自有自己的傲骨所在。但這樣的傲骨在千萬難民的生死麵前卻如浮萍螞蟻一般,完全算不得上什麼。
如果這刺史之位,這折辱的一跪能讓徐州難民們活下去,歐陽廷怎麼會不做。
他猶如背負千斤重擔,雙手僵直拱起,脊梁也被壓得彎曲,雙膝向下。劉氏族長滿麵暢快笑容地看著他,隻覺得徐州刺史之位正在向他揮著手了。
正當歐陽廷快要跪在地上時,外頭忽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喊聲,“刺史大人,聞公和救濟糧到了"
"聞公來了——!"
"什麼"劉氏族長臉上笑容僵硬,隨後猛地站起身,雙目驚恐地瞪大,恐慌一瞬間侵襲他整個人,“誰來了怎麼會是聞公,不,這不可能”
聞公怎會親自前來徐州
可外麵還在呼喚,且呼聲越來越急,“刺史大人!聞公已到城外!”"刺史大人,大將軍也一同前來了!"
劉氏族長身形搖晃一下,不斷喃喃著“不可能”。其餘劉氏子孫麵露著急驚慌之色,不安地麵麵相覷。
歐陽廷隻覺得心中鬱結陡然之間沒了,他緩緩直起身,看著劉氏一家人青白交加的臉色,忽然哈哈大笑出聲
,甩袖大步離開,高聲道∶“看來這世間還有人與我一般愚鈍,此人還正是我的弟子聞公,托你們徐州劉氏的福,我們師徒兩個的愚鈍之名傳出去,也算是一出佳話!”
他的精神氣一下子回來了,歐陽廷滿麵紅光,腰杆筆直,隻覺得心中巨石落下,無比的歡喜痛快。他大步走出了劉府,跟著士卒匆匆趕往城門,越走越是著急而欣喜。
許多難民見到刺史大人如此急切而麵帶喜色的模樣,好似意識到了什麼一般,連忙追上來問道∶"大爺,大人這是往城門去的嗎是有什麼好事嗎"
跟隨在歐陽廷身邊的士卒心中也是喜不自禁,見有人問,立刻揚眉吐氣地道∶“刺史大人的弟子聞公帶來了救濟糧,此時正等在城門之外,你們有糧可吃了!"
難民反應了一會兒,才歡呼出聲,熱淚濕了衣裳,緊緊跟著歐陽廷往城外趕去。
一路上,跟在後麵的難民越來越多,許許多多的人不明所以,但聽著人群裡傳來的各種“糧來了"的歡呼,也連忙墜在了後頭。
城門緊緊關閉著,守城的士卒見到歐陽廷過來,連忙過來請示∶“刺史大人,開不開城門?”為了便於管理災民,以及防備其他勢力借機攻城,城門每日都會緊緊關閉,隻有歐陽廷的命令才能打開。此時沒有歐陽廷吩咐,守城的士卒也不敢私下打開。
歐陽廷激動得心臟怦怦亂跳,他深吸一口氣,立即道∶“快打開城門!”
片刻後,城門轟然大開。
元裡和楚賀潮等人早已下了馬,見到瘦了許多的歐陽廷後,元裡便忍不住叫了一聲"老師",上前一步與歐陽廷抱在了一起。
歐陽廷的雙目瞬間紅了。
他拍著元裡的背部,說了好幾聲"好"字,目光掃過楚賀潮,掃過賈青等人,看到了後方連綿不絕、好像沒有儘頭的車隊。
車隊上整整齊齊地壘著一袋一袋的糧食,那袋子鼓鼓囊囊,撐得好像快要溢了出來。一車又一車,歐陽廷的眼前模糊了,他竟一時數不清有多少車的糧食。
真多啊,歐陽廷想,他隻是看著就有了飽腹的滿足之感,他好像生平中從未見過這麼多的糧食。
心中酸澀至極,又狂喜至極。歐陽廷的熱淚灑在了弟子的肩頭,他這張老臉剛剛覺得不好意思,就聽到身後有響亮的嗚咽痛哭聲響起。
他與元裡分開,眾人一同往身後看去。
那些跟著刺史大人跑過來的難民們正三兩兩地抱在一起痛哭出聲,但這哭聲卻不是前些時日歐陽廷常常聽到的絕望恐慌的哭聲,而是喜極而泣。他們知道糧食到了,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於是便痛痛快快的、劫後餘生地哭出了聲。
他們知道自己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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