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久明明隻是很平靜地發問,但對於降穀零來說,身子一瞬間起了無數的寒顫。
他什麼都知道了,卻隻在問「我能幫到你嗎」?
“我對你隻是利用而已。”
降穀零直接否決了羽久的認知。
“你就算幫不幫我又如何,我並不需要你的幫忙……”
這是實話。
因為從頭到尾,降穀零要做的隻是利用羽久。就算羽久最後不能憑自己的意誌去殺人,那麼降穀零就去推他做那一步。羽久必然是要當上臥底的,而這個臥底的身份也會由降穀零捅出去,由降穀零最後回收最後的結果。
整件事情的計劃從他寫下夏目羽久開始。
夏目羽久的入學是必要的,要最後證明憑著他們的關係,降穀零是做不出「出賣自己朋友的事情」。夏目羽久的退學是必要的。為了夏目羽久能夠順利進入黑衣組織,被貝爾摩德招進組織,不會追究自己在公安單位的過失。
而剩下的就是羽久在組織裡麵的表現。
救下宮野姐妹也好,沒有救下宮野姐妹也好,夏目羽久的存在就是為了針對琴酒而已。琴酒必然是要除去臥底的。而夏目羽久就是一個誘餌,一個降穀零引琴酒入局的誘餌,就像是老鼠夾上的假奶酪。這塊奶酪要麼實現反殺,要麼就把琴酒帶進自己的圍剿陷阱中。
當琴酒下決心要殺了羽久那一刻,親自動手的那一刻,這個時候也是琴酒死的時刻。
在這裡麵,羽久可以選擇反抗,也可以選擇反殺。
到頭來,羽久就是一個誘餌。
所以,羽久是什麼樣的性格都無所謂。
無論是無條件遵守自己的命令也好,還是有自主意識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好,隻要基本的事情沒有出現差錯,降穀零就算是成功了。而且一個有自主意識的木偶會顯得真實一點,難道不是嗎?
……
降穀零發現,原來自己真的不喜歡揭開這層偽裝。
難怪很多人都癡迷於自己在人前是好人的人設,因為不是誰都能夠正麵自己的醜陋、不堪和惡心的。但人又有可恨的過剩的自尊心。這自尊心逼自己無論任何時候都得抬頭,哪怕自己都覺得輸得一塌糊塗,也要做出自己所向披靡的勝利姿態。
“羽久,你明明猜得出我到底在做什麼,你明明知道我會在你成為秘密公安後,為什麼問琴酒的事情的理由,你還要表現得體諒我,為我著想,是希望我能夠心軟嗎?還是你想知道,我到底能對你做多過分的事情。”
“你這種偽善真是叫人可怕。”
降穀零的聲音並沒有歇斯底裡,他擅長控製情緒和表情,他的聲音裡麵毫無機質,沒有溫度。他的話術可以巧妙地讓人懷疑自己確實還有另一個連自己還不清楚的動機,隻是被降穀零一針見血地點了出來。
羽久至今還沒有學過辯解,但他懂得看透話裡麵的深藏的情緒和動機。
“如果我隻是完全被利用而已,那麼我猜,當初沒有我的話,可能景光哥會為了調查你的變化而進入黑衣組織的吧。”
諸伏景光是有這種能力看到降穀零的不安定。若是沒有夏目羽久,應該是諸伏景光看到了在黑衣組織裡麵的降穀零。降穀零不會讓他去送死,但諸伏景光也一定會為他而做儘一切,兩人關係的拉扯一定會成為降穀零做事的掣肘。
羽久才說完,便看到了降穀零的表情。
除掉琴酒是利用自己的果,卻不可能是因。
因為降穀零為除掉琴酒已經做了太多的準備了。
最開始的導火索可能就是諸伏景光差點發現降穀零的一些事情。
“知道我是為了保護一個人而存在的,讓我突然安心起來了。”
“為什麼零哥總要把自己當做壞人?”
“你明明那麼好……”
羽久覺得這才是太大的未解之謎。
“……否則,你怎麼會對我產生感情呢?”
降穀零雙眼無意識地朦朧了一瞬間。
他並不是被所謂單純至善的赤子之心打動,也不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羞愧難受,而是在某一個瞬間,他突然間覺得在走上為宮野夫婦報仇的道路上,他原來是如此孤獨。
孤獨到他誰都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孤獨到他誰都不能傾訴,也無人能懂。
孤獨到現在哪怕被剖析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自己還得裝作若無其事。
他深知羽久說的話,他確實無法成為完全冷漠的人。他機關算儘,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底線和原則,不要等到最後落得麵目全非,連自己都忘記自己的初心。他更明白,他不該讓羽久懂得什麼叫做感情,讓他能夠與之呼應。
可同樣的,他有一瞬間是絕望的。
因為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成了最不想要成為的人。冷漠、苛刻、狡獪,自私、偽善,已在短短幾年間根深蒂固,潛移默化,哪怕現在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降穀零知道他不會為之羞恥,痛苦,糾結太久。
因為降穀零等到的最後是把殺死宮野夫婦,奪取兩人成就的黑衣組織二把手朗姆從位子上扯下來。光是為了走到這一步,他做了太多的努力和籌謀。一瞬間的心軟不足以讓他拋棄所有。
這些冷漠又理性,軟弱又感性,錯綜複雜的感情就像是已經積蓄了過久。它們早就在等一個契機,然後不分場合,不分時機地崩塌。
“我真是一個爛人。”
降穀零單手捂著臉,低笑道。
“……”
羽久不知道降穀零怎麼突然間就掉眼淚了。但降穀零完全也不願意再給任何回應,就是掉進了自己的情緒裡麵。手忙腳亂之餘,他打了一個電話給諸伏景光。
“景光哥,大事不好了。”
諸伏景光被羽久突然激動的話嚇了一大跳:“怎麼了?”
“零哥,被我說哭了……”
諸伏景光瞬間安心了:“原來如此,哭得慘嗎?”
“?”
羽久還不太理解諸伏景光的反應,手機就被降穀零搶走了。降穀零跟個小孩子一樣,來回重複七八遍“我沒有,我不是,你彆瞎說”!
結束之後,降穀零垂著頭,說道:“我這輩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那我幫你撿。”
“……”
誰來拯救一下羽久的腦回路。
臉還能撿嗎?
“你不撿,難道不要嗎?”
“………………”
要不是知道羽久心眼實在,降穀零懷疑這個人在拐著彎罵他不要臉了。
降穀零還沒有來得及回應,羽久說道:“沒事的,一切如舊,一切如常。不要擔心。”
“……”
降穀零下意識地想抓抓羽久的腦袋,但手剛到半空又想要垂下來了。隻不過他垂下來的時候,羽久看到了。羽久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腦袋上頂著。
“你真像是小狗。”
降穀零乾脆擼了兩把。
真的怎麼都嚇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