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降穀零要進行思考。
直升飛機最後降落在神奈川縣區的雪山頂上,此刻雪已經開始下了,放眼看去黑壓壓的山林像是漆黑的裸石,荒涼又貧瘠。但是羽久看到那裡麵出現了一點火紅的熒光。直到下飛機的時候,羽久視線穿過飄起來的風雪看到了琴酒。琴酒靠在他的黑色保時捷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直到羽久過來之後,他兩指掐滅了煙頭。
琴酒並沒有打算和羽久搭話,但是羽久永遠都是不識眼色地開口說道:“你沒有打火機,你怎麼抽的煙?”
“車上有點煙器。”琴酒沒有表情地對著羽久說道,“你起碼要有點臥底的自覺性。若不是交換人質的話,對方要求你完好無損,我現在先對著你的大腿開上一槍,免得你跑得太歡。”
“以後誰做你搭檔?”
“這件事也不需要你關心。”琴酒見羽久越靠越近,瞥了他一眼,又說道,“你能滾遠點嗎?”
“你可以看著我不跑。而且,要是有突發情況,你還可以把我當做擋箭牌。我給你擋槍。”
琴酒嗤了一聲:“我倒是覺得,你怕波本會對你動手,所以來找我掩護。”
羽久也無法說明,在這場對局裡麵,羽久都不能保證自己不死,但羽久能確定降穀零是沒事的。因為陀思需要他來確定整個書頁的真偽。而琴酒是否會死,就取決於他的運氣和波本的想法。
“那你要不坐在車子裡麵?我應該不能坐在車子裡。”
“我是來接雪莉的,你以為我是專門來給你送行的嗎?怎麼可能會坐在車裡麵?廢物。”
羽久對這句話接不上來,琴酒現在對他完全就是排外狀態,還是不說話比較好。羽久又繼續看降穀零注意時間的變化。他等的應該不是太宰治,而是提前一個小時過來的陀思。羽久還在思考之後的事情,頭上便落了一隻手,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有人在揪他被帽子壓得扁平的頭發。羽久沒有動,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不過旁邊的手也隻是碰了一下,就放在一邊了。
降穀零等了好一會兒。
林間雪地上才出現了由遠及近的聲音。聲音儘處是穿著單薄的黑風衣少年,注意到降穀零他們都在看自己,太宰治彎著眼眸,笑了起來,似乎是在參加同學聚會一般,尤其是看到降穀零僵硬的表情,太宰治刻意多看了兩眼。
“等多久了?”
“人呢?”琴酒率先發話了,與此同時,他的手就像拎著小雞仔一樣扯著羽久的後領,以免他先動身了。“我似乎沒有見到雪莉。”
太宰治也不點時間問題,說道:“這片山林不熟悉,所以來早了一點,發現這裡還有一些武裝人員,過來清清場。”
琴酒對「武裝人員」這詞一頓,既不看降穀零,也不看夏目羽久,直接對上太宰治說道:“按照你這種說法,你也不像是一個人過來的?”
太宰治不置可否,說道:“雖然我們都說不準帶外人,但是就像是你們不相信我一樣,我也不相信你們。現在在場隻有我和你們,正好還是滿足了「不準帶外人」的要求。”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不可能毫發無傷地出現在這裡,說明你的人已經控場了。我現在已經在懷疑這場交換的公平性。”
“不,你要明白一個道理。我們港口黑手黨目的旨在盈利,也不是什麼政治性組織,陰謀陽謀之類的,若是影響信譽了,反倒對我們以後發展不利。我們以後說不定也會一起行動。”太宰治不和琴酒爭辯這些,他已經注意到羽久的手被手銬鎖住了,說道,“我可以先要求鬆開你們臥底的手銬嗎?”
降穀零現在不能從太宰治的態度上確定,「太宰治是不是真的提前早到了」。但現在估計太宰治把降穀零安插在周圍的槍手都處理了。
降穀零堅定地說道:“雪莉還沒有在場。”
太宰治並不急:“畢竟時間還沒有到。我怕這裡麵有什麼十五禁的血腥畫麵,還是要保護小孩子的身心監控的。”
“你什麼意思?”
琴酒的聲音剛落下來。
一聲槍響便炸響了,隨之迸發的星火閃爍了一瞬,這方向是對準太宰治的方向,緊接著數道星火齊發,接連落在夏目羽久的方向。
“躲起來。”
羽久聲音剛落下來,琴酒就把他的身子往後拽,把他塞在車旁邊,頭也不回地說道:“這裡被人設了陷阱了,可能是衝著我來的。”
羽久驚覺琴酒的敏銳度,心道難道琴酒一開始知道所有的事情時,琴酒說道:“如果是我們這邊的人反攻,他們不會打我的車。”
“有道理。”
當初琴酒第一次把自己的車交給羽久用時,就說過一句“車在人在,車毀人亡”,這輛保時捷是琴酒的愛車,是整個組織上下的人都知道的。琴酒這人形自走冷兵器,誰敢碰壞他的車?
旁邊因為突發情況而措手不及,隻能躲起來的降穀零聽到兩個人如此平靜地對話時,想要說的話也頓時忘光了,突然覺得羽久和琴酒搭檔還是挺相適的。
“同時冒出來的火光至少有七處。”
羽久掃了一眼槍火,說的同時從長靴裡麵抽出一把匕首。
“我外套脫下來,裡麵都是白色的衣服,不容易在雪地上被發現,我先闖過去,把人撂倒,你們打掩護。”
琴酒和降穀零同時看了一眼羽久這麼理所當然的動作。
看完之後,琴酒和降穀零兩人下意識交換了視線。
琴酒:“……”你沒搜他身?
降穀零:“……”我沒有想到他身上有這種東西。
降穀零見到他雙手拷住,就想要衝上去,也不知道他怎麼這麼頭鐵,可是他又怕這一切是羽久反殺的陷阱。降穀零還在猶豫,琴酒直接開槍,把羽久的手銬直接打斷了。與此同時,琴酒對著羽久說道:“我們先開車衝出去,你隨後跟上。”
“嗯。”
羽久轉了一下手腕,便率先衝了出去。
琴酒啟動車子才不久,就看到有人陸續從附近的山道裡麵摔了出來,不省人事地待在地上。而羽久的人影沒在陰影裡麵反倒像是一團白色的光。琴酒隻是看了一眼,對著羽久的方向打了遠光燈,提示他們要出發離開了。但是就在琴酒開車的方向,也就是山道的唯一出口處,正麵站著全身綁著炸/彈的人,似乎已經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
羽久身子下意識地傾向琴酒他們離開的方向,而這一瞬間,他的餘光看到有兩個狙擊手正對準落單的太宰治,兩人完全是為了封殺住太宰治的動作。在太宰治背後的地方正是山頂斷崖的位置。太宰治要麼是避開槍擊,跌入斷崖,要麼是摔下斷崖,要麼是中槍和摔下山崖同時發生。
羽久下意識想起太宰治那時候突然問了一句話,「如果降穀零和太宰治裡麵隻能救下一個,羽久要救哪個人」?這是太宰治一開始就設計好的嗎?這是一個提示嗎?提示自己必須去有炸/彈的那一邊嗎?羽久身隨心動。現在在這未開發的山路裡麵,單人行動要比開車要靈活方便的多,羽久在琴酒決定倒車的時候,自己先撲到了綁著炸彈的人身上,左手和右手齊用力,直接朝著對方的脖子上一劈,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雙手雙腳已經發軟,意識開始抽離地麵。
羽久隨即把對方的炸藥往身上一掛,再把人踢到旁邊去。
琴酒每次看到羽久行動這麼猛烈乾脆,都覺得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從良的。正打算招呼他上車,羽久就把炸藥扔到琴酒和車上去,把琴酒和降穀零驚了一跳,瞬間都以為被背刺了。結果羽久把遙控器也扔進他們的車裡麵。
“你們先走……”
羽久的話剛落下來,幾聲槍響同時炸開,餘光處,太宰治胸口肩頭都飛濺出倒針狀的血花。等羽久回過頭的時候,太宰治徑直從斷崖處跌了下去。羽久感覺自己的背脊瞬間涼了一瞬,而後血液都像是沸騰的岩漿倒灌在他的身體裡麵,整個人都灼燒了起來。
太宰治從斷崖摔下去的時候,幾大塊積雪也簌簌跟著往下落,失重的感覺並不陌生,但是每次都像是海水逆流填塞住身體的同時,身體也在不斷地排斥這種感覺,全身都在排斥外界的感覺是極其難受的,因為這也意味著全身都在承受著難以忍受的壓力。
劇烈的強風已經叫人睜開眼睛也費勁,而這個時候,太宰治感覺到一塊積雪砸到自己的身上,讓自己下降的速度卡了一瞬,而下一秒下降的速度比之前還要快。
太宰治突然想起,自比是具有兩幅麵孔的雅努斯的丹麥思想家克爾凱郭爾裡麵曾經說過類似的話。這段話此刻就像是舞台上關閉燈光後才會響起的一段隆重的旁白,在腦海深處和骨髓裡麵反複回響起來。
「人的生存本身就是恐懼和絕望。而克服這場聲勢浩大的絕望,隻能是尋找下一個絕望,並且將最大的希望孕育其中。」
“小白?”
太宰治心裡動了動,覺得自己說出了聲音,但是又覺得自己隻是在心裡說了一句,根本沒有開口。然而他耳邊得到了一個確切的回應。
“嗯。”
這聲音讓原本不想劇透的太宰治嘴唇勾了勾。
他回抱著夏目羽久。
“這局,我們贏了。”
緊接著,“嘭”的一聲,一大片巨大而雪白的降落傘就像是白色的翅膀在漫天飄雪中展開,此刻又像是一雙張開的擁抱天空的手臂。
“今天真是好天氣。”
太宰治再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