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外麵的陽台裡沒有恒溫器, 夜裡的空氣微涼。
他卻像是沒有察覺到寒意一般。
隻是靠在陽台的牆上，抬頭靜默地看著天上的星光。
程令燭已經睡著了, 宿舍裡沒有什麼響動，隻有外麵偶爾有晚歸的人嬉鬨的聲音。
帝國學院城。
銀星聯盟，最安全的星係中心，最和平的地方。
也是整個星際最發達的區域。
在這裡, 有最超前的科技，最強大的人族未來種子, 最堅硬的堡壘。
沒有喧鬨的商業來往, 或者黑暗的奴隸交易，也沒有每日為了生計奔波的人族，如同童話當中最美好的地方，最理想化的世界。
在這裡生活的人, 多半已經忘記了遠在黑暗的星係邊緣，那些恐怖的廝殺, 生存的劫掠, 那些各族星係當中壓抑的世界。
那些他經曆過的, 形形色色的城市。
東君星的光芒隻會在日間落在每一個太空城之上，到了夜裡, 天上全是輕輕灑灑的星光。
帝國學院城所在的太空城沒有自然衛星, 但除了一年四季程序性自動變化, 以調節太空城的溫度係統以外，還有三顆人造衛星。
他們是整個星際數據計算力網絡的核心點，以這三個“西卿星”為基點, 低層還散布著數萬顆低軌道衛星，共同構成了太空網絡星座。
然而從地麵往上看，不過是和無儘的星辰沒有多少區彆的點點星光。
衛星的表麵使用的是反射光芒的特殊材質，正是這些材質，讓它們遠遠看上熠熠發光，如同億萬星河當中的一部分。
東君西卿，遙遙相對。
從淩燃的角度，可以看見兩顆西卿，還有一顆被屋簷遮擋。
四周靜謐，雪地無聲。
那些夢境當中的記憶碎片原本應該隨著時間的推移消失，然而在這些日子裡，他腦海當中的夢卻越發清晰。
就好像一場執著的虛幻記憶，牢牢刻在心臟之上。
億萬年也無法湮滅。
夢裡的人如此真實，真實到所有的經曆，都像是自己曾經親自見到過一般。
這些記憶，在他參加戰爭，在死亡邊緣掙紮的時候沒有出現，在他被人虐待，四處販賣的時候沒有出現。
卻在她來到他的世界之後，漸漸充斥他的夢。
夢裡是黃沙一般的末日世界，充斥著死亡、晦暗和掙紮，還有那道令他覺得熟悉而又無法看清的影子。
在知道那個他一直追逐的影子，並沒有躲著自己的時候。
他開始替她尋找營養劑。
他自己的住所是沒有這樣的東西的，強大的精神力和恢複能力讓他擁有了最強悍的身體，即便是受了再重的傷，隻要還留有一口氣在，就能自行愈合。
像是雜草，低賤、頑強、卻生生不息。
一瓶營養劑，對於那個廢棄城市當中的人來說，已經是極其奢侈的物品，尤其是在之前起飛的飛船帶走了大量的資源之後，剩下來的人，依靠著這些已經日益消耗，為數不多的物資苟延殘喘。
營養劑不僅可以補充營養恢複體力，還可以提供一些人體必需的元素，很多精神力低下，無法完成任務的人都因為缺乏某些元素患上了各種各樣的末日病。
即便是能有這個財力購買的，也很少會舍得去花費重金購買這種東西。
和高價的營養劑比起來，食物、水和藥品，才是保命的根本。
他完成過基地裡的很多任務，買下一瓶營養劑並不難，但那段時間因為變異蟲子的突然襲擊，大部分戰鬥力受損嚴重，基地裡的營養劑被高層收集一空。
能恢複她健康的營養劑，有價無市。
但很快，他就打聽到基地的一個女覺醒者在一次任務當中找到了三瓶營養劑，因為留著自己使用，所以沒有出售。
他花了點錢，聯絡上對方。
女覺醒者倒是答應的乾脆，見麵之後，甚至沒有提到要錢。
“這點錢我還看不上。”短發的女覺醒者是基地的風雲人物，因為出眾的混血外貌和強大的實力成了很多覺醒者追捧的對象，“我答應和你見麵，是因為你的實力很強。”
她很直接，喜歡一個人，很容易說出口，看上了基地的什麼人，也是直奔主題。
對於末日的人來說，多活一日都是賺到，有看上眼的，及時行樂。
但他需要的，隻是一場交易。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人，那麼多的喜怒而樂，然而他的世界裡唯一的色彩，隻有那個人。
“我喜歡你，讓。”女覺醒者笑了起來，她的確是喜歡韓讓，這個男人的強大在上層覺醒者之間流傳的很廣，然而他的性格孤僻，總是單獨行動，除了進出基地的時間，幾乎很難見到他。
然而即便是一同出任務的人，下了任務車，也跟不上韓讓的行動。
他是一匹孤狼，女覺醒者欣賞這樣實力的人，也知道想要馴服這樣的男人，短時間是很難做到的。
他不像是其他覺醒者，美貌的女人稍獻殷勤，就迫不及待地撲上來。
這樣的人，得手了才有成就感。
她不著急，這次見麵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當然，她不能把自己的獵物嚇跑了：“你現在對我沒感覺，我可以等。”
“如果你不願意賣營養劑，我可以找其他人。”他的聲音依然冷淡。
“讓，”女覺醒者笑了笑，“交個朋友。”
她遞出營養液。
“怎麼樣？下次任務……”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的男人的氣場忽然就低沉下來，高級精神力帶來的直覺令女覺醒者忍不住後退一步。
他卻隻是伸手，修長的手指碰到冰冷的藥劑瓶身，一手接過藥劑，另一手按照市價將錢放在了女覺醒者已經空了的手心。
末日的錢幣，用的都是上麵弄出來的特殊材料，用於現在這個末日世界的流通和物品交換使用。
“你沒必要對我這種態度，”女覺醒者愣了愣，還想說什麼，卻收到腕表上同伴的信息，低頭看了一眼，才繼續道：“相信我們還會再見。”
她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然後離開了交易的小巷。
眼前的男人劃清界限拒絕的意思很明顯，然而她並不害怕。
優秀的男性覺醒者，她從來不缺，他對她而言，是個有趣的挑戰，即便是失敗了，也無關緊要。
或許她對他的興趣和新鮮感，連幾日也無法保持。
女覺醒者離開，但他還站在原地，即便是沒有轉過頭，他也能夠通過精神力對四周的控製感知到那個人影的一舉一動。
她在和那個人比劃著什麼。
是那個能夠吸引他所有注意力的影子。
她看上去有些虛弱，應該是之前被困多日沒有進食的後遺症。
而他捏緊了袖中的營養劑。
因為在意，所以害怕。
因為無法接受失去或者拒絕的後果，所以不敢踏出這一步。
但是看見她和那人站在一起的影子，卻像是細針刺入心臟一般。
來源於嫉妒的疼痛，越來越重。
這瓶藥劑，他忽然想親手交給她。
……
薑月皎一個人住在宿舍裡，除了球球房間也沒彆人和她說話，這樣的好處就是她想什麼時候休息就什麼時候休息。
樂意通宵的時候，玩多晚都沒問題。
然而球球自從更新了健康數據庫之後，對她管的就越來越嚴了。
“主人！現在已經是人體的死亡時間了，你每多熬的一分鐘夜，都是將來減少你壽命的一根稻草！”
“主人！後半夜帝國學院城局部將會進行降雨程序，以清空上空的人造雲，根據最新數據來看，本宿舍區域也在降雨範圍內，請您……”
薑月皎睡不著，坐在窗戶旁邊開著窗子，清冷的光灑下來。
她有些恍惚，一瞬間似乎還在末日之前的地球上，以為自己看見了熟悉的月光，直到視野清晰，回過神來，看見不同的形狀，才想起自己來到了星際。
從這個窗戶開口的角度，隻能看見夜空中一顆高懸的西卿星。
四周的濃雲越來越多，冷風刮過下麵的仿真植物，球球將房間裡的燈光調高了一些。
她忽然回頭問：“淩燃那邊會不會也有雨？”
球球對於主人三句話不離淩燃的習慣已經無力糾正：“軍事戰鬥係和軍事指揮係的宿舍樓區域相隔並不遠，的確是都在同一個降雨範圍之內。”
薑月皎摸了摸通訊手環，想要發條消息——
“今晚有雨……”
不行，刪掉。
“小心著涼呀，晚上要管好門窗……”
球球簡直沒眼看：“主人，那邊的宿舍也是自動化的，降雨程序下，門窗都會自動關閉。”
薑月皎手一頓：“？”
“難道我這邊不智能嗎？”
球球：“智能的。”
薑月皎：“那你還提醒我要注意！！”
球球QAQ：“主人好凶。”
薑月皎從有星際的記憶開始，就是球球一直陪著她，相處著習慣了，她也當球球是朋友，不自覺語氣就凶了一些。
然而球球的智能水平相當高，尤其在淩燃出現之後感覺自己失寵了，特定下載了幾百T的資料研究如何引起主人的關愛。
包括《寵物的自我修養》《萌物是怎樣煉成的》《女孩子無法抵抗的一百種技巧》……
現在的球球已經不是當初的球球了！
果然，書是沒有白讀的。
薑月皎伸手，球球自己乖巧落到她手心，她輕輕摸了摸：“啊啊球球不要生氣，我也不是故意的啦。”
它也是關心自己。
說實話，晚上睡不著，又不知道該和淩燃發什麼，如果沒有球球和她說話，她可能會覺得這裡過分冷清。
球球稍顯滿意：“哼。”
薑月皎又摸了一下球球。
等等，怎麼有一種變成貓奴的感覺？
到了後半夜，好不容有了點困意，外麵嘩啦啦下起雨來，雨勢不大，水滴撲打到窗戶上，聲音清脆。
這還是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見到下雨。
原本這個區域是沒有人造雲的，但根據降雨計劃的安排，考慮到雨量和地形吸水問題，太空城的天氣部才把積雲引導過來，實行降雨。
原本就清冷的夜，一時之間顯得更加安靜。
雨聲在夜裡格外顯眼。
人造雲引導過來，薑月皎也看不到星辰，索性站起來，準備睡覺。
即便是窗戶自動關上，仍然有些許水漬從縫隙當中濺落進來。
但僅僅落在窗邊，更多的被房間的溫度調節蒸發消除了。
這場雨之後，外麵的積雪大概也會消散。
水珠接連，雨絲細密，與地球上沒什麼區彆。
然而她腳下踩踏著的卻不是一個星球，隻是一座漂浮於黑暗夜空的太空城。
“球球，你見過神級星球嗎？”她問。
球球打出一個土黃色星球的投影：“這是目前人氣最高，公認為最接近神級星球的模型。”
薄薄的一層大氣如同白色的棉花片纏繞在土黃色的星球上，大陸高低起伏不定，顏色從深黃到淺黃。
薑月皎低聲：“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