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個鼎(1 / 2)

歐式燭台上的半截殘燭,映的屋子裡昏暗不明,夜風從窗外緩緩吹來,卷起燭火搖曳。

透過銀綢般的月光,宋鼎鼎隱約在漆黑中看到了躺在身側的黑影,她呼吸微窒,困倦的酒意被驅散的一乾二淨。

“這麼快便將本王忘記了?”黑影倚著床頭坐了起來,掌心遊離在身前,笑聲清晰:“你真厲害呀,本王借給王女一萬護衛兵,全砸在了你手裡。”

他的嗓音驟然冷厲,眸底迸發出道道寒意:“還將本王耍的團團轉,你一定很得意吧?”

宋鼎鼎這次聽出來了,原來她身側之人是蛇王,那個報複心極重又性格極端殘忍的蛇王。

她臂彎處的蛇形印記一直留存,她本以為秘境之間互不相通,那日蛇王說什麼逃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她隻是放放狠話。

現在她才知道,蛇王不是說著玩的,他是真的能找到她。

如今蛇王定是將那日王女謀反失敗的賬都算在了她頭上,再加上她曾欺騙他感情,說自在遂丹樓被囚犯們玷汙,新賬舊賬加在一起,她今日怕是要死在這裡。

宋鼎鼎無比痛恨自往日的不上進,穿書之後從未想過勤奮修煉,隻覺得自的任務是攻略裴名,隻要把所有心思放在裴名身上,完成任務就可以回家了。

事實證明,修仙界危機四伏,沒有修為傍身,彆說完成攻略任務,她隨時都可能像現在一樣陷入險境。

宋鼎鼎知道自現在解釋什麼,蛇王都不會再相信她了,她微微繃緊脊背,不動聲色的用中指叩住食指上儲物戒,試圖悄悄調出玉簡,用玉簡向裴名他們求救。

她的手指還沒剛叩上儲物戒,寂靜的屋子裡便響起了一聲低笑:“此處城堡的主人,便是本王的親哥哥,你敢求救,本王便讓你們一起被煮成肉糜。”

宋鼎鼎動作一僵,臉色微微蒼白。

蛇王,動物王國……她怎麼就沒將兩者聯係到一起去?

動物王國與女尊國相隔幾十裡地,而蛇王明明是男人,卻能在女尊國享受到貴客待遇,又與女皇關係密切,還可以借兵助王女造反。

這麼多細節擺在她麵前,她卻粗心大意,以為從女尊國跑掉了,便能擺脫掉蛇王。

但事實上,她手臂上玄色印記並未消失,蛇王一直在暗中監視她,甚至連她女扮男裝,何時來癸水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真如蛇王所說,他就是國王的親弟弟,那蛇王無需費周折,隻要告訴國王他們不是動物,而是人類,國王定會將他們全部囚起來殺掉。

沉默之間,蛇王的手輾轉反側,最終落在了她的頸間,他的手掌不斷收緊,掐的她無法呼吸。

宋鼎鼎張了張嘴,低聲喃喃道:“你懂什麼叫立場不同嗎?”

她嘴唇乾澀,嘶啞的嗓音在安靜的夜裡顯得如此突兀。

蛇王本以為她會跪地求饒,又或者投懷送抱,祈求他大發慈悲饒過她。

卻沒想到,她會在生死關頭,以這樣悲傷的語調,問出這樣奇怪的問題來。

他不由來了兩分興趣,挑了挑眉:“說來聽聽。”

“我生養在秘境外的醫修大族,我有父母族人,有兄長姐妹,順風順水活到十三歲。”

“十三歲生辰那年,我外出上山采藥,好不容易采到一株珍貴的靈藥,開開心心的回家後,卻發現我父母族人幾百多口人全部慘死門中。”

“活下來的人隻有我,可我寧願自死掉。我每天都在做噩夢,我恨我不能血刃仇人,我恨我身為女兒身不能為族人延續香火。”

“為了報仇,我女扮男裝混進了天門宗,我要拿到吞龍珠,召喚神龍為我族人父母報仇。”

宋鼎鼎抬頭四十五度望天,眼角緩緩滑下一滴清透的淚水:“從第一次初見,我便無法自拔的愛上了你,但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因為愛情就放棄複仇,我必須要拿到吞龍珠。”

“你不會明白的。”她紅著眼眶,低聲喃呢:“我身上背負著幾百條血親冤魂,我隻能這樣做。”

蛇王倏忽埋下頭,低聲嘶吼著:“不,本王明白!”

“動物王國內憎恨人類,是因為幾十年前,我們曾遭受到人類的屠戮。”

“本王的父母被人類取了蛇膽,剝了蛇肉,煮為肉糜而食。還有動物王國裡的其他動物,大象被拔了象牙,鱷魚和水貂被剝了皮,麋鹿和犀牛被割了角……”

“他們放火燒山,燒死了森林裡的小動物,他們將孔雀、鯨魚、穿山甲端上餐桌,他們將獅子老虎圈禁起來馴養鞭撻,表演所謂的雜耍供人觀賞。”

“世間萬物皆有靈,人類可以駕馭我們,我們一樣可以駕馭人類。”蛇王雙眼猩紅,惡狠狠道:“本王明白你,但你卻欺騙本王,讓本王失望。”

宋鼎鼎心情有些複雜,她大概猜到了動物王國憎恨人類的原因,所以才會半真半假的道出原主被滅門的事情,讓蛇王引起共鳴。

可猜到是一回事,聽到他細數著一樁樁慘死或是苟活的動物,又是另一回事。

刀子紮在誰身上,誰才知道疼。

“對不起。”她歎了一口氣。

蛇王掐住她的下巴,冷笑著:“你是在替殺戮動物的人類道歉,還是在向本王道歉?”

他想了,若她說是前者,他就將她五馬分屍。若她說是後者,他就將她先辱後殺。

他等啊等,卻見宋鼎鼎沉默著,對視著他的眼睛。

她嗓音平靜道:“你殺了我吧。”

蛇王狠戾的盯著她,似乎想從她眼中找到一絲恐懼和驚慌,但沒有,她眸中似是一灘死水,掀不起絲毫波瀾。

她真的在向他求死。

不,他偏不讓她如願。

蛇王掐緊她的下頜,將冰涼的唇瓣貼附在她耳邊:“本王給你三日,若你救不活本王的三個侄女,本王就將你們人類身份告訴國王,讓你們所有人一起共赴黃泉。”

說罷,他丟下她,化作一條黑色蟒蛇,從窗戶掠了出去。

清涼的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宋鼎鼎癱坐在榻上,額頭後背上滲出豆大的冷汗。

嚇死她了。

真要命,要不是她演技好,但凡說錯一句話,給錯一個眼神,今天就要喪命於此了。

果然蛇王跟正常男人的思維方式不同,簡直比海底針還難捉摸,她說對不起他就想殺了她,她說讓他殺了她,反而激起了這貨的叛逆心。

宋鼎鼎生怕蛇王又改變想法,再去而又返,連鞋襪都沒穿好,便匆匆離開了房間。

走到宮廊中,她看了一眼牆壁上的鐘表,已是淩晨三點半了,想必眾人還在熟睡。

她走到裴名的房間外,想要敲門的手頓在空氣中。

先不說此時正是深夜,她如今是女扮男裝,進到裴名的閨房裡有多失禮。

要是蛇王循著她手臂上的印記,找了過來,她豈不是又將裴名置於危險之中了?

宋鼎鼎遲疑片刻,還是沒有敲響裴名的房門。

她像是幽魂一般,晃蕩在宮廊中,遠遠望見有一處房門沒有關嚴,從門縫中映出一條明亮的光線,不由得湊了上去。

那一排房間都是男弟子住宿之處,她朝著門縫裡探過頭去,便看見了正在擦拭玉闕劍的黎畫。

他低著頭,席地而坐,一襲烏發披散在身後,清雋臉龐沉沒在燭影中,顯得有些寂寥。

宋鼎鼎想,黎畫是九洲第一劍仙,定是能打過蛇王的。

反正自在眾人眼裡是個男的,半夜進黎畫的房間,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她彎了彎食指,敲響了半掩著的房門:“黎公子,睡了嗎?”

黎畫抬眸望去,透過狹窄的門縫,隱約瞥見了宋鼎鼎身上單薄的中衣。

他收起玉闕劍,低聲道:“進來吧。”

屋子裡鋪滿著絨毛地毯,宋鼎鼎踩在地毯上,細長的茸毛紮得腳心微癢,她這才突然注意到,自走得匆忙,連鞋襪都沒有來得及穿上。

黎畫也注意到了她赤著的腳,他挑了挑眉:“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覺?”

宋鼎鼎自動腦補了他的言外之意——這麼晚了,你光著腳丫子跑到我屋裡來,是不是居心叵測。

她恍然想起,當初能僥幸混入天門宗隨從的隊伍裡,是借了黎畫的光。

她一直沒機會解釋自不是斷袖,想必連黎畫本人都誤會了她。

宋鼎鼎抿唇道:“黎公子,其實我不是斷袖。”

黎畫給她斟了一杯茶水:“我知道你不是斷袖。”

宋鼎鼎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你曾說過愛慕我,但這一路上,你可有正眼瞧過我一次?”他笑著問道。

雖是一句打趣她的話,卻也說的是實話,她女扮男裝,總擔心被人認出來,除非必要時,大多時候都一直低著頭。

宋鼎鼎看著他骨節修長的手指,有些忐忑的接過他遞來的茶水:“我不是故意騙你。”

黎畫但笑不語,他垂眸看向她白皙的腳:“你深夜而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她三十八碼的腳,在女子之中不算小,但作為一個男人的腳,卻顯得纖瘦小巧。

宋鼎鼎注意到他的視線,神色不自然的瑟縮了兩下,蜷著腳趾往裡縮了縮:“我,我……”

她不知道是否該將蛇王的事情說出去,畢竟蛇王連她來癸水都知道,誰知道蛇王此時此刻,是不是也在暗中監視著她?

就算將此事告知黎畫,黎畫將蛇王打得落花流水又能如何?

蛇王知道她的秘密,可以將她女子的身份昭告天下,還能將他們人類身份告訴國王。

以國王如此痛恨人類的性子,必定會將吞龍珠藏起來,下令囚殺他們。

屆時兩邊的人廝殺到兩敗俱傷,拿不到吞龍珠不說,還要拚到魚死網破,實乃下策中的下策。

宋鼎鼎掂量一番,還是將實情咽了回去,她抬眸看向黎畫:“我修為停滯已久,夜裡輾轉不眠,起夜時看到黎公子房門半掩,便想請黎公子指點一二。”

黎畫劍術橫掃九洲,多年前他一心修劍向戰,打遍三陸九洲的頂尖劍修,成了人人頌仰的九洲第一劍仙。

近些年來,或許是劍術已至巔峰造極,黎畫不再出劍。常有人遇見他時,會請教他修煉之法,他心情好時,偶爾會指點一番。

宋鼎鼎找的是借口,眼神卻也足夠真摯,她應選天門宗隨從的前一夜,在客棧裡通宵研究修仙秘籍。

但她毫無基礎,書上的內容大多看不明白,白白浪費了體內金丹期的大好修為。

曆經幾次險境,宋鼎鼎終於明白過來,當下最要緊的不是將親密度攻略到100%,而是她得在這危機四伏之地苟住自的小命。

她當日在女尊國,受形勢所困,不得不施展點金術,獲取大量金子,以此吸引囚犯現身。

此事暫時還沒有其他人知道,但萬一此事被泄露了出去,各大門派中魚龍混雜,人心隔肚皮,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對她起歪心思?

再好的金手指,也得有命使才行。

見黎畫久久不語,宋鼎鼎自知唐突,連忙道:“深夜冒然前來,是我考慮不周,待下次空閒時,再請教黎公子……”

話未說完,卻被黎畫打斷:“現在有空。”

宋鼎鼎愣了一下:“好,那就麻煩黎公子了。”

黎畫叫她轉過身來,麵對著他,她看著他伸出手抵在她眉心祖竅上,感覺到一股龐大的力量湧入她的識海。

他原先不知她修為深淺,此刻探入識海才發覺,她根本不是天門宗外門弟子的低階修為。

她識海廣袤猶如水中仙境,雲煙霧饒,四處散著金光,但他四處尋覓,卻怎麼都找不到她的神識。

這不可能,她識海發散金光,說明她如今已是金丹期,若沒有神識,她是如何修煉到金丹期?

半個時辰後,黎畫額間沁出薄汗,找尋無果後,抽離了神識。

黎畫盤腿打坐,默念心法,許久之後,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你是金丹期?”

宋鼎鼎猶豫道:“是。”

他又道:“你不是天門宗外門弟子。”

這次不是在詢問她,而是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了出來。

宋鼎鼎點頭:“我住在天門宗外城,自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聽說滅世墮神將要誕世,想儘微薄之力,便去應選了隨從。”

她一路以來,說什麼中什麼,便是知道自會引人懷疑,所以一早就想好了說辭。

修仙界各處皆是隱士高人,不一定非要拜入師門才能修仙,她說她自住在外城,自小有未卜先知的本領,黎畫現在也沒辦法求證。

隻要她在湊齊七顆吞龍珠之前,將裴名的好感度攻略到100%,完成任務她便回家了,管他事後求證不求證,都跟她沒有關係了。

許是她回答果決,毫不猶豫,這倒讓黎畫有些迷茫了。

能修煉至金丹期,卻沒有神識,而且她從小還是占卜未來的本事……難不成,她是天族的哪個神仙殞身後的轉世?

黎畫思忖片刻,道:“你跟我念。三六神,抱昆侖,鳴天鼓,聞四度。虛空玲瓏碎,萬物忘機沉。”

宋鼎鼎學著他的模樣,盤腿而坐,掐指重複一遍修煉口訣。

充沛的靈力在丹田處,快速運轉一個小周天,頓時金光四起,耀眼奪目。

時間匆匆而過,不知過了多久,金光漸漸褪去,瑩瑩柔光環繞她的周身。她感覺到身體恍若水中遊魚、天上蒼鷹,醉酒後的疲乏一掃而空,隻餘下輕盈自在。

看著她身邊逐而平緩的光芒,黎畫神情越發驚詫。

——她雖然沒有神識,卻是個天賦異稟的修仙天才。

他教給她的口訣是元嬰期結嬰心法,而她原本是金丹期初境,短短兩個時辰內,她竟是一連突破五層境界,已在體內結出元嬰。

黎畫從金丹期到元嬰期花費了整整三年,但他已是修仙界的翹楚者,而其他天賦一般的修士,則需要花費五年,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結嬰。

他好像明白了宋鼎鼎剛才說的修為停滯是什麼意思。

或許她的神識,因為某種原因沉睡或消失,所以她再怎麼修煉也沒有用處。隻要沒有神識,她的靈力便會被一直封印在體內。

也就是說,她必須找到神識,才能像正常的修仙者一樣使用靈力。

宋鼎鼎一睜開眼,就看見黎畫在歎氣,她心底一瑟,生怕黎畫張嘴來一句朽木不可雕。

可黎畫什麼都沒說,還給了她一本破舊的藍皮書:“你已突破金丹期,結出元嬰,但神識不見,體內靈力儘數被封印。”

“這本劍法是我師父傳給我的孤本,前幾招劍術無需靈力便能執劍,你勤加練習,可防身可禦敵。”

宋鼎鼎看著遞來的劍法修仙手冊,微微一怔。

她不是就打坐了片刻,怎麼就突然從金丹期過渡到元嬰期了?

原來修仙界這麼好修仙的嗎?

還有黎畫給她的劍法手冊,既然是師傳的孤本劍法,依著黎畫愛劍如癡的性子,又怎會交給她?

前兩個問題,她沒敢問,怕泄露自是個修仙小白,所以她委婉的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這是你師父給你的,我拿走不好吧?”

黎畫垂眸自嘲道:“我用不上了。”

他不會再出劍,還要劍術劍法做什麼?

宋鼎鼎看著他略顯寂寥的身影,似乎聽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沒有完全聽懂。

她小心翼翼收好劍法,能被黎畫珍藏翻到破舊的劍法,想必定是珍貴之物。

宋鼎鼎正要道謝,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馬澐咋咋呼呼的喊著:“傳玉簡叫你去用膳,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不是……”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他看向隻著單薄中衣,赤著白淨雙腳的宋鼎鼎,神情古怪:“你們兩個,昨晚上睡在一起?”

宋鼎鼎看向窗外明亮的天邊,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隨著黎畫打坐,竟是一下打坐了兩三個時辰。

她剛才打坐時,並沒有意識到時間流逝,隻覺得通體舒暢,便多打坐了一會。

難怪人家修仙裡,修仙大佬一閉關就是幾千年,原來打坐時時間過得飛快,根本讓人意識不到過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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