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住持說的是‘許願的機會隻有這一次’,宋鼎鼎卻覺得,他是在暗示她回家的機會隻有這一次。
她想起住持一眼看穿自己女扮男裝,想起住持讓桃子過敏的白綺去摘桃,想起搖出來的死簽。
宋鼎鼎不由得轉過身,看向住持:“若您真的能看透彆人的命運,那您將要麵對的命運是什麼?”
雖然她並不全然相信住持的話。
但都說天機不可泄露,住持今日說的如果都是實話,那便是泄露了不少天機。
他不怕遭天譴嗎?
還是說,他如今所說的一切,也都是天命使然,是造物主交派給他的任務?
住持見她神色凝重,不禁笑道:“施主不關心自己命運如何,倒是對老衲甚為關懷。”
宋鼎鼎搖頭:“談不上關懷,隻是好奇您會不會遭報應罷了。”
許是沒想到她會這般誠實,住持被她噎了一下,輕咳幾聲,許久才緩緩道:“世間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順其自然便是了。”
宋鼎鼎輕聲道:“我倒覺得,順其自然隻是懦弱之人,逃避現實的借口罷了。”
“此話怎講?”
“因為安於現狀,不願付諸努力去改變,便隻好寬慰自己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一番話,像是鐘杵輕輕敲擊在心底,不輕不重,卻又能留下抹不去的痕跡。
住持藏在白胡子下的嘴唇微微翕動,半晌,他突然仰頭大笑起來:“誰料老衲活了這些年,倒不如你這個小姑娘想得通透——”
笑聲漸漸遠去,清風吹散了他的餘音,拂過平靜的水麵,蕩漾出一層細細的漣漪。
宋鼎鼎看著空無一人的許願池,蹲下身子,蔥白纖長的手指覆在烏龜殼上:“我希望……”
她停頓一下,腦海中倏地浮現出一抹淡淡的薄柿色:“我希望無臧道君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說罷,宋鼎鼎長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她刻意將少年的過去積壓在心底,不斷勸慰自己,她已經足夠努力,剩下的便隻能順應天命。
可剛剛在跟住持說話時,她才恍然意識到,所謂的順應天命,就像是住持口中的順其自然一般,都不過是逃避現實的說辭。
她記得自己曾在網上看到有人調侃,如果能回到過去,他一定會告訴他母親不要嫁給父親。
但如果他母親真的沒有嫁給他父親,也就不會有他的存在和降生,因為隻要不按照曆史軌跡去做,現在所存在的一切就必定會發生改變。
她不知道自己回到過去,都影響了少年什麼,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改變少年被剜心的事實。
宋鼎鼎隻知道,她雖然想要回家,但她更希望少年平安。
回家她可以靠自己,總之已經攻略到了90%,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她都挺過來了,便不差這十天半月的時間。
吞龍珠既然可以帶她回到了過去,沒準許願龜也可以小小乾涉一番過去的事情。
宋鼎鼎不確定自己的想法對不對,又或者她這個心願會白白浪費,但隻要她這樣做了,她便會稍稍心安一些。
待龜殼上的紋理流動著月光般的瑩光,她緩緩起身,離開了許願池。
所有人都沒有走,都在許願池外麵等著,宋鼎鼎已經算是排在隊伍末端的人了,此時一群人聚集在寺院中,大多數人看起來輕鬆極了。
男弟子們體內的嬰靈消失,但靈力卻留在了身體裡,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
他們顧不得禮法規矩,不少人當場解開了上衣,摸著自己平坦的腹部,臉上蕩漾著雀躍欣喜的笑容。
大部分女弟子們想要斥責他們,又不好意思朝他們的方向看去,便隻能轉過身去,抬起手擋著眼。
宋鼎鼎小時候住在四合院裡,倒是看慣了夏天光膀子的男人。
她瞥了一眼那些男弟子們的腹部,連塊腹肌都沒看見,不由得輕嗤一聲。
排在最後的陸輕塵從許願池裡出來後,圓滾滾的肚子消失不見,沒了累贅,體內卻還充盈著靈力,隻覺得渾身用不完的力量。
見其他男弟子都解開上衣查看,他猶豫一下,像是想要爭回些麵子似的,也解開了上衣。
陸輕塵時常鍛煉,平時注重身材管理,即便已是三十歲的年齡,身材依舊比二十歲的年輕人還要健碩。
他本想趁機秀一秀自己完美的腹肌,誰料掀開上衣後,卻看到一坨鬆鬆垮垮墜下的肚皮。
紫紅色的瘢痕線紋堆積在腰部周圍,像是波浪一般的花紋,皺皺巴巴貼在皮膚上,仿佛斷裂開的纖維層。
陸輕塵神情呆滯,掀衣服的動作一頓,臉色驟然慘白起來。
站在他身旁的席夢思,疑惑的朝他看去,隨之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啊——”
她跌坐在地上,聲音尖細的刺耳,回蕩在寂靜的夜裡,簡直讓人窒息。
宋鼎鼎隨著眾人的視線,落在陸輕塵的腹部,看到因嬰靈突然消失,而鬆垮下墜的肚皮,以及那貫穿腰間的妊娠紋。
她忍不住垂眸輕笑。
這般嚴重的妊娠紋對於陸輕塵來說,或許比生下嬰靈,更能讓他終身難忘。
他不是有什麼萬金難求的玉肌丹嗎?
倒是不知道,這去腐生肌的玉肌丹,能不能消除掉秘境給他帶來的疤痕。
陸輕塵在眾多哄笑和匪夷所思的目光下,慢了半拍反應過來,他臉色又白又紅,連忙攏住衣衫,一把攥住了席夢思的衣領子,將她拖了出去。
宋鼎鼎隱約聽見遠去的陸輕塵,對著席夢思咬牙切齒的質問:“你到底許了什麼願……是不是你故意搞的鬼?!”
他恢複了靈力,雖然身體有些虛弱,對付沒有靈力的席夢思,像是拎小雞崽子那般輕而易舉。
陸輕塵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席夢思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也聽不見了。
宋鼎鼎越發覺得顧朝雨能離開陸輕塵,是個無比正確的選擇。
即便經曆過這一遭事,陸輕塵依舊傲慢自負,又愛麵子還沒有良心,更是將大男子主義發揮到了極致。
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這幾天他懷著嬰靈,每日在清平山莊的醫館裡吐得昏天地暗,狼狽得渾身惡臭時,是席夢思在他身邊悉心照料。
雖然席夢思照顧他是彆有目的,如今得到這樣的結局也是自作自受,但通過席夢思現在的淒涼境地,便能看出陸輕塵為人到底有多麼糟糕。
隨著禪杖上的金環晃動碰撞在一起的聲響,宋鼎鼎抬起頭來,看向從許願池裡走出來的住持。
所有人都已經許完了願望,玉微道君看著神色淡然,實則眸中暗含著期待之色。
住持在眾人熱切的注視下,冷哼一聲:“你們七十多人當中,隻有兩個人許願得到吞龍珠。老衲早就提醒過你們,偏偏你們不將這當成一回事……”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覺得浪費自己的口水,索性直接公布了結果:“許願得到吞龍珠的人沒有達到五個,吞龍珠不能給你們,都散了吧。”
說罷,住持便揮袖離去,甚至不給玉微道君留下反應的時間。
等眾人回過神來,寺院中立刻怨聲四起。
“怎麼回事?為什麼就兩個人許願得到吞龍珠?”
“我們男人要除去嬰靈,你們女子在想什麼呢?三十多個人,竟是連五個許願吞龍珠的人都達不到?”
“你們這些女人真是自私,就為了一己私欲,便將拱手送來的吞龍珠都推了出去!”
“本是如此簡單的一層秘境,現在好了,活活被你們搞得複雜了。你們倒是說說,現在該怎麼辦!”
……
男弟子們的怨憤之聲,幾乎要將女弟子們淹沒。
玉微道君皺著眉頭,臉色也不太好。
因為他自己許下的心願是得到吞龍珠,也就是說,除了他之外,這七十多人裡,隻有一個人跟他一樣,許願得到了吞龍珠。
他怎麼也沒想到,便是這麼簡單的許願任務,竟然沒能拿到吞龍珠。
怒氣在丹田處醞釀發酵,玉微道君深吸一了口氣,冷著臉問道:“都給本座一一說清楚,你們都許了什麼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