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六十七個鼎(1 / 2)

細微的水漬聲,在寂靜的斷崖邊顯得尤為清晰。猶如泛舟般,他為撐舟人,以指代為長篙在清澈盈盈的溪穀中暢遊。

曲徑通幽,溪水汩汩,沿著長篙飛濺而出。

長篙逐水,或快或慢,小舟過處,漾起層層水波,久久不能平複。

裴名看著鋪在綠茵地上,那雪錦布上的點點血跡,拿起方才擦藥膏的帕子,輕輕擦拭著沾血的手指。

擦拭乾淨後,他戴上指戒,收起了瓷玉小盒:“我已將你的傷口愈合,往後那處劍傷不用再上藥。”

宋鼎鼎神情呆滯,像是被抽空了靈魂,緊蹙著眉,眸光略顯空洞。

她的大腦微微有些麻木,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剛剛他的所作所為,跟神仙府的契約有什麼關係。

她隻知道,方才那一刻,在他下達了‘彆動’的指令後,她的身體便驀地僵硬住,再也動彈不了一下。

身體不歸自己控製,明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外界的一舉一動,卻像是牽線木偶一般,任由他這個操控木偶的傀儡師,玩於股掌之上。

這比鬼壓床還讓人覺得驚悚恐怖。

宋鼎鼎渙散的目光逐漸回神,身體卻依舊不能動彈,她感覺自己雙腿懸空,似乎被人抱在懷裡。

眼前不斷飛舞的螢火蟲,閃爍著微弱的綠色瑩光,月光灑在漫山遍野的山花上,流淌著靜謐的柔光。

她隱約聽見他說了一句‘忘了吧’,眼皮便漸漸沉重起來。

為什麼要忘掉?

就這樣在他手中丟了清白?

憑什麼這樣對她,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契約內容嗎?

宋鼎鼎不甘心的咬住舌頭,血腥的氣息蔓延在齒間,可疼痛卻沒能讓她清醒一分。

她掙紮不過,終究還是闔上了眼,帶著些無法言喻的憤怒,有一顆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滾落。

這一夜,她睡得極沉。

而裴名就躺在她身側,像是在海島的那一夜般,輕輕攥住她的手。

翌日清晨,宋鼎鼎是被喧嘩聲吵醒的,朦朧的哭聲越來越近,直至清晰入耳。

她猛地驚醒,渾身被汗水浸透,脊背微微彎曲,臉上帶著些迷茫之色。

“阿鼎,阿鼎……”

拍門聲令她恍惚了一陣,腦海中似乎少了些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她隻是依稀感覺到,昨晚沐浴過後,無臧道君好像來過她房間。

但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來找她又是為了什麼,她已經全然記不得了。

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那拍門聲越發震耳,宋鼎鼎回過神來,想要起身下榻,腿腳倏忽一軟,莫名感覺到一種說不上來的疲乏感。

她手臂撐著榻,勉強走過去開了門,那門閂還沒剛放下,顧朝雨便衝了進來。

她臉上掛著未乾的淚痕,唇瓣乾裂發澀,整張臉煞白如紙,要多憔悴便多憔悴。

“顧小姐,你這是……”

宋鼎鼎的話還未說完,便聽見顧朝雨用哭啞了的嗓音,斷斷續續道:“呂察,呂察死了……”

她鼻音很重,人中處掛著兩條鼻涕,說話的聲音有些模糊,令宋鼎鼎反應了一會兒,才聽明白她的意思。

呂察昨日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死掉?

這一路上,他雖然沒怎麼冒頭,大多時間都悶在屋子裡讀書,但他作息規律,身體健康,猝死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宋鼎鼎問道:“呂察人呢?”

顧朝雨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隻能抬起手臂,指向院子外的方向。

這幾日她孕期反應逐漸加重,嗜睡、尿頻、嘔吐、情緒反複,大多時候都是呂察陪在她身邊照料。

原本對於她來說,呂察隻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有可無,也不摻雜任何感情。

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早已漸漸滲透進她的生活,成了她不可缺少的一種依靠。

她嗜睡,他便在一旁陪著,安靜地看書。偶爾在她做噩夢被驚醒時,一睜眼便能看到他的臉,聽到他輕聲細語的安撫。

她嘔吐,他也不嫌棄她,為了給她補身體,他昨日還跑去寺院外的山林裡,在溪澗捕到了一條魚,給她燉魚湯喝。

哪怕她無緣無故發脾氣,呂察也不會生氣,一口一個‘顧姐姐’喊著,哄她開心,將她照料的無微不至。

顧朝雨從小便出生在貧苦之家,像是牲畜一般,吃苦受累,被爹娘奴役。

最後等到她兄長快要成親之時,家中添了幼弟,她便被娘親賣給了皇城裡的老太監做對食。

她吃儘了苦頭,終於逃出了老太監的手掌心,本以為遇見陸輕塵,她此生終得圓滿。

卻不想,隻是從虎口逃進了狼穴而已。

長達八年的時間裡,她拚命努力成為更好的人,拚命追逐著陸輕塵的腳步,但從沒有得到過他一次的肯定。

他常常奚落她,無視她的努力,打擊她的自信,說她丟人,說她不懂事,說她無理取鬨。

她以為他們隻是太熟了,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就算感情再好的道侶,也難免會有吵架爭執的時候。

直到這次進入天門秘境後,顧朝雨看著他對席夢思笑,收下席夢思的荷包掛在腰間,甚至明知她懷孕還跟席夢思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她終於無法再忍受他的自負、不忠,可即便是這樣,她也隻是想跟他好聚好散。

顧朝雨恨自己太過了解陸輕塵,所以當她看到呂察的屍體時,第一時間便明白過來,呂察是死在陸輕塵手裡。

便是如此,她才更不能接受。

院子裡看熱鬨的人很多,呂察本就是秘境裡的人,平日又不怎麼見麵,除了顧朝雨以外,根本沒人在意呂察的死活。

宋鼎鼎走上前去,蹲下身翻看著呂察的屍體,他的肌肉輕度收縮,出現輕微屍僵,死亡時間應該是在一到兩個時辰內。

奇怪的是,屍體上沒有任何傷口,脖子上也沒有勒痕,看起來不像是被人刺殺而亡。

她抬起頭,將視線直直落在人群中看好戲的陸輕塵身上,他恢複了些氣色,雙臂環在胸前,唇角帶著一抹譏誚的笑意。

見她看過來,陸輕塵挑眉一笑:“怎麼,呂察死了,你準備賴在我身上嗎?”

這欠揍的語氣,不可一世的笑容,令顧朝雨情緒激動的衝了上去,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你敢說這不是你做的?”

她咬牙切齒,恨不得撕咬下他的血肉,死氣沉沉的眼眸中透著一抹絕望。

畢竟相愛八年,即便她能在人前冷靜理智,與他提出分手,在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難免抱頭痛哭,悲痛難忍。

原本腹中的孩子,她準備留下。

當初跟著老太監時,她受了不少折磨,即使後來吃了不少丹藥調養,也依舊是不受孕的體質。

這個孩子若是沒了,往後她想要再有孕,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誰料,陸輕塵竟會做出這樣的事。

她以為他隻是傲慢自負,卻不想他還又蠢又毒,不由讓她質疑起,自己深思熟慮後作出的決定是否正確。

她真的要生下和這種人在一起,共同孕育出的子嗣嗎?

顧朝雨越想,便越覺得窒息,像是陷入更深的泥潭,逼得她無法呼吸。

“外來客,殺不死秘境裡的人。”

陸輕塵看起來似乎有些慍怒,他不明白她哭什麼,更不懂她為什麼這般激動。

對於他們來說,呂察隻不過是一個相識不到一個月的陌生男人,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厚葬便是。

可她卻為了呂察,當眾揪起他的衣襟,用那樣悲憤交加的眼神看著他。

陸輕塵咬著牙,一字一頓重複道:“外來客殺不死秘境裡的人,若是我殺了呂察,他早就複活了。”

他抓住她的手,努力壓抑著即將噴發出的怒火:“顧朝雨,你聽明白了嗎?我沒有殺……”

隨著‘啪’的一聲脆響,宋鼎鼎一巴掌扇飛了他的手,打斷了他憤怒難耐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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