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名手中攥著木鈴鐺,沉默著,蹲在她身旁。
他看到了一隻記音鶴,那記音鶴裡記錄下了黎枝被肢解時的慘叫聲。
他攥緊了手掌,頸間凸起道道青筋。
那日臨走前,他在她居住的整個村子裡,都布下了結界。
這結界不光針對天族人,更是防著所有修仙者。
修為越高的人,便越難接近這一層結界,若是強行摧毀結界,他便會立即察覺到。
可村子裡的結界完好無損,也根本沒有修仙者闖進過結界中,黎枝卻變成了如今這幅樣子。
裴名眸中略帶迷惘。
若是天君為之,必定會取走黎枝的心臟,因為天君不想讓他通過混沌鎖,見到裴淵。
而她的心頭血是破解混沌鎖的唯一方法。
但此時黎枝的心臟還在,再加上那結界未破,讓事情變得撲朔迷離。
他不明白,黎枝心地善良,事事替人考慮,從未得罪過彆人。
如果不是天君的所作所為,到底是誰,毫無靈力,卻又忍心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下如此毒手?
裴名看著她沾滿血跡的小臉,想起初見時,她磕磕巴巴緊張地說己叫黎枝。
想起他想要擦拭身上的血,她搖搖顫顫端著打來井水的樣子。
想起她己餓著肚子,還給他塞雞蛋和包子。
想起她滿手傷痕,低著頭認認真真地給他做手杖。
想起她舞劍時的模樣,她燒柴時的模樣,她笑起來的模樣……一幕幕從腦海中飛快閃過,他為她擦了擦臉上的血,從儲物戒中取出了慈悲。
裴名一生殺過無數人。
死在他慈悲劍下的,有陌路人,有鬼怪妖魔,有凶猛異獸,還有他的親生母親。
他下手從未猶豫過,但此刻,他手中的慈悲卻是在發顫。
彎刃緩緩劃開了她的心口,血液爭先恐後地向外湧出,他從她的胸腔內,捧出了一顆尚且溫熱的心臟。
到底,黎枝還是死在了他的手裡。
裴名抬手輕輕拂過頰邊。
指尖沾染著冰冷的液體,他偏著頭,看著微微濕潤的手掌,眸光有些怔愣。
他呆滯了許久,像是想起了什麼,走進她的房間裡。
原本是想替她換一身乾淨的衣裳,走到針線筐旁,他在桌子上,看到了插在爛花瓶裡的野花。
這些花被黎枝拿到陰涼處風乾,野花明媚耀眼的顏色褪去,定格在盛開時燦爛的模樣。
就如同黎枝一樣,被永遠定格在了七歲。
他低著眸,從花瓶裡,找出了她送給他的那一朵淺蜜色野花,並著她的木鈴鐺,一起收進了儲物戒中。
結界在波動,是黎畫回來了。
許是因為拿了黎枝的心臟,裴名沒有勇氣跟黎畫碰麵。
他在黎畫走進村子之前,撤下結界,離開了屋子。
臨走前,裴名解開混元鼎上的那道黃符:“若你看到黎枝,代我道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沒能保護好她。
對不起,沒能在她死後,讓她完完整整的下葬。
對不起……沒能讓她撐到黎畫來,沒能讓她跟黎畫一起看到後山上漫山遍野的春花。
他的嗓音低啞,帶著說不出的沉鬱。
宋鼎鼎終於被放了出來。
她能聽到鼎外的一切聲音,隻是動彈不得,整整三十多天。
此刻終於被放出來,她卻沒有一絲喜色。
她終究是沒能改變黎枝的命運,甚至到最後,她連是誰害了黎枝都不知道。
而現在,更讓她心情複雜的,是了結黎枝的無臧道君。
在這種情況下,黎枝是必死無疑。
隻是她意誌力太強,想要見到黎畫的心願太過強烈,才一直痛苦地強撐著。
宋鼎鼎有些分不清楚,他幫她解脫,是因為不忍心看她承受折磨,還是想在黎畫來到這裡之前,取走他所需要的心臟。
她走到院子裡,隱約看見豬圈裡的黎枝,神色迷茫。
腳步不由主地朝著黎枝靠近,她似乎忘記了己不能靠近黎枝的事情,隻想再看一眼黎枝,跟黎枝道一聲歉。
宋鼎鼎每靠近黎枝一步,身體就變得越發清晰一點。直到她蹲在了黎枝身前,抬手想要擦拭乾淨黎枝臉上的血跡時,她的軀殼已經徹底變成了實體。
本以為會穿透黎枝的手指,竟是實實在在碰觸到了漸漸失去溫度的臉頰。
她身體很冷,可臉上的鮮血又那麼滾燙。
宋鼎鼎愣了一下,視線落在己的手掌心上。
她怎麼從幾乎透明的魂魄狀,突然變成了實體?
她站起身來,看了看己的身體,神色越發迷惘。
遠處隱約傳來的腳步聲,令宋鼎鼎回過神來——是黎畫回來了,所以無臧道君才會急著離開。
她看著腳下失去呼吸的黎枝,抿了抿嘴,想要離開,卻有些挪不動腳。
她知道她應該離開,但她不甘心就這麼走掉。
最起碼,她應該知道殘害黎枝的凶手是誰。
原文中黎畫親手報了仇,可宋鼎鼎覺得,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她垂眸看向地麵。
昨日剛剛下過暴雨,地麵上滿是泥濘,這豬圈早已經被荒廢,被黎枝鋤平了地麵,四處加上籬笆,改成了種花的地方。
但是花還沒種出來,黎枝便先一步去了。
她看著地上沾滿鮮血的泥土,在泥地裡,找到了兩處不同的腳印。
一個是無臧道君的,因為他沒有進到豬圈深處,腳印便是從籬笆外到黎枝身旁。
而一個腳印則顯得更為小巧,宋鼎鼎走過去,將己的腳踩上去,稍微比劃了一下。
她發現這個腳印又瘦又短,像是布鞋踩在上麵,看腳印的尺寸,似乎是女子的腳。
宋鼎鼎記得,無臧道君在村子周圍布下了結界,但黎枝卻在院子裡被人殘害成這樣……難道說,這是村子裡的人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