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鼎鼎回到院子裡時,已是半下午,黎畫正一人在喝悶酒,他見她回來,笑著招招手:“我叫廚子複原了你往日做過的麻辣龍蝦,你過來嘗嘗味道如何。”
她沒說話,氣衝衝走到院子裡的石桌前,捏起酒壺便仰著頭灌了幾口。
這一舉動,看愣了黎畫。
他慢了半拍反應過來,連忙放下筷子,從她手中奪過酒壺:“你身體還未恢複,喝什麼酒?!”
不過喝了三兩口,宋鼎鼎臉頰便緩緩騰起淡淡的粉紅,她雙臂一震,掌心用力拍在石桌上:“裴名,他太過分了!”
黎畫挑了挑眉:“他又做什麼了?”
“他竟然……”她剛要說出裴名方才鋼鐵直男的行為,話都堆到了嗓子眼,卻又突然停住。
她總不能告訴黎畫,自己生氣是因為裴名沒有主動親她吧?
宋鼎鼎癟了癟嘴,像是漏了氣的皮球,繃緊的雙臂垮了下來,歎了口氣,坐在了黎畫對麵:“沒什麼。”
“對了,你昨日不是去追白琦了嗎?”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側過頭看著他:“你們鬨彆扭了?”
雖然是有意轉移話題,宋鼎鼎對此事也有些好奇,倘若情蠱是被白琦誤服了,那他們豈不是要行房才能解開情蠱?
黎畫一聽她提起此事,臉上閃過一絲迷茫和無奈:“我也不知她怎麼了,我昨日不過是提出解開情蠱,她便突然跑掉了。我去追她,她已是在住處外布下結界,昨夜我守了一晚上,她也沒出來。”
見他雲裡霧裡的模樣,宋鼎鼎不禁有些失笑。
她昨日走神了,便也沒聽注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若是因為這個,她大概猜到白琦為什麼突然離開了。
他們之間的事情,宋鼎鼎也不好摻和。既然白琦沒有跟黎畫解釋其中緣由,她一個外人,自然不能擅作主張亂說話。
她看著桌上幾道下酒菜,問道:“你喝悶酒便是因為這個?”
黎畫沉默起來。
宋鼎鼎見他情緒低落的樣子,正準備安慰幾句,卻聽他垂著眸,低聲道:“快到黎枝的忌日了。”
“……”
她怔了一下,隨即也沉默了。
她大概知道黎畫與裴名之間有誤會,但黎枝被殘害的事情,雖然不是裴名做的,最後了結黎枝性命的,卻是裴名不假。
可不管他當時到底是處於什麼心理,是想用她的心頭血修複混沌鎖,還是幫她解脫,黎枝死亡的結局都不會改變。
“你知道,我在秘境中,曾幾次通過吞龍珠回到了過去。”宋鼎鼎抿著唇,猶豫了許久,緩緩道:“第二次回去,我成了一道魂魄,見到了黎枝。除了她,沒有人能看到我的存在。”
她並沒有留給他反應的時間,繼續說著:“我知道她的離開,給你帶來很大痛苦。所以我一見到她,便跟她交了底,將未來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她。”
“我以為隻要她將這件事情告訴你,不讓你去單挑各個劍宗,一直陪在她身邊,就能阻止悲劇發生。”
“可黎枝聽說你成為九洲第一劍仙後,她想了好久,最後決定隱瞞此事。因為黎枝不想因為她,改變過去,也改變未來,她不願耽誤你的前途。”
“那時裴名從魔域歸來,受了重傷,黎枝在我的哀求下,將裴名救了回去。我不知你在秘境裡到底看到了什麼,但殘害黎枝的人,不是他,而是天君夫人身邊的丫鬟翠竹。”
宋鼎鼎垂著頭,聲音越來越低:“我不知你信不信,但我相信,他了結黎枝的性命,是望她解脫。”
“若隻是為了修複混沌鎖,他曾有無數次機會對黎枝動手,但他從未這樣做過。說到底,這件事都是我的責任,若不是我祈求黎枝帶回裴名,她也不會被天族盯上……”
她雙手藏在袖中,指尖緊緊掐住掌心,指甲嵌進肉裡,甚至不敢抬頭看黎畫。
宋鼎鼎本不想將他的傷疤再次揭開,可她發現如果他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會痛苦,會懊悔。
更何況,不知道真相,永遠被蒙在鼓裡,這對黎畫來說,何嘗不是一中傷害。
就猶如當初,她自以為是隱瞞下所有事情,讓白洲不要告訴裴名是她救了他。
若不是如此,裴名又怎麼會一直活在被拋棄,背叛的陰影中。
空氣陷入一中近乎詭異的沉默中。
就在宋鼎鼎忍不住想跪下給黎畫磕一個頭賠罪時,她聽到了他微微沙啞的嗓音:“你是說,黎枝知道自己會死,才盼著我帶她去後山看花?”
她沒有回答,因為他心裡早已有了答案。
“裴名在她生辰之前,帶她去後山,看過了漫山遍野的春花。”宋鼎鼎依舊不敢看他,她隱約聽見了他吸鼻的啜聲:“她走時沒有遺憾,隻是可惜沒有見你最後一麵。”
她不知該怎麼安慰他,隻能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希望能讓他感覺好受些。
魯迅先生說的不錯,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她看到黎枝的離去覺得悲傷壓抑,可對於黎畫來說,她所承受的悲慟遠不及他萬分之一。
隻有當事人才知道,失去親人是什麼滋味,沒有相同經曆的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此時此刻,一切勸慰,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想靜一靜。”黎畫‘騰’的起身,腳步錯亂的向外走去。
出門時,他撞到了前來尋宋鼎鼎的白琦,白琦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他已是煞白著一張臉疾步離開。
“他怎麼了?”白琦蹙起眉走進院子,神色中有些莫名其妙。
宋鼎鼎搖了搖頭,並沒有將黎枝和裴名的事情說出來,隻是道:“快到黎枝的忌日了。”
白琦對黎枝略有耳聞,聽她這樣說,想起黎畫倉皇的腳步,胸口不免憋悶,仿佛堵著一口鬱氣,難以舒出。
她以為又是情蠱發作,強忍著不適,將那鬱氣壓了下去:“陸家帶人來鬨事了。陸母看到陸輕塵的屍體,悲痛欲絕,不知從何處請來了些歪門邪道的鬼怪,竟是瞞過雨澤獸,偷偷潛入了神仙府內。”
“陸母大概是將陸輕塵之死,怪罪在了裴名身上。”
“不過你不用慌,也不必擔心裴名。他乃天族血脈,命大的很,再來百個鬼怪也奈何不了他。”白琦隨手將院門關了上,揉了揉眉心:“我爹又沒影了,也聯係不上裴名,我有些擔心你的安全。”
“我已是命人圍住了這附近,先委屈你留在院子裡,我會陪在你身邊,直到裴名回來,便不用如此警戒了。”
宋鼎鼎點點頭,情緒顯得有些低落。
白琦心情也不大好,兩人便乾巴巴坐在院子裡,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夜裡,兩人才先後回過神來。
白琦像是想起什麼,問道:“我見府中又重新張羅了起來,聽人說,後天你們要成親?”
宋鼎鼎知道白琦的意思,其實是想問,這次是裴名又強迫了她,還是她自願的。
她不想裴名被誤會,便解釋了兩句:“過去的便讓它過去罷。這次,是我提的成親。”
見宋鼎鼎想通了,白琦稍稍得到些心理安慰:“如此甚好。夜深了,我便先厚著臉皮,留宿你房中了。”
說是這樣說,白琦並沒有和她睡在一榻,而是在屋子裡找了塊乾燥的地方,研究起了蠱蟲。
白琦很少信任旁人,她不敢將宋鼎鼎的安危都寄托在他人身上,隻能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好在她身體雖弱,卻是個修仙之人,一夜不睡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宋鼎鼎見她擺了一地蠱盅,也來了興趣,隨手指著一隻白色蠱盅問道:“我能打開看看嗎?”
白琦掀開白色蠱盅,蠱盅卻還套著一隻透明的冰琉璃罩子,罩中裡伏著褐紅色的小馬蜂,通體鮮紅透亮。
“這蠱蟲名為萬毒蜂,用千隻蠍子、蜈蚣、白花蛇等劇毒之物煉成,體內毒性甚烈。被此蠱咬上一口就會精神麻痹,行動遲緩,而後在幾個時辰內毒發身亡。”
說著,白琦一愣,似是想起了什麼,將蠱盅推到了宋鼎鼎麵前:“你先拿去,留在身邊防身。”
宋鼎鼎見白琦一幅如臨大敵的樣子,也沒拒絕白琦的好意,隻是她看著那透明罩子裡的萬毒蜂,微微有些發怵:“它不會飛出來咬我吧?”
白琦擺擺手,遞上一隻白玉瓶:“將瓶子裡的粉末灑在身上,它就算飛出來,也會避著你。”
宋鼎鼎接過瓶子,按照白琦的意思,將粉末灑在身上,而後收起了白色蠱盅。
雖白琦繃緊神經,在屋子裡守了一夜,這一夜卻無事發生,據守在屋外的門人稟告,昨晚上連隻蒼蠅都沒有,更彆提陸母找來的鬼怪了。
但白琦也不敢放鬆警惕,她嘗試著用玉簡聯係裴名和白洲,然而依舊聯係不上他們。
翌日中午,有繡娘來送嫁衣,白琦謹慎的猶豫過後,還是沒讓繡娘進房,隻是通過門人之手,將成親用的鳳冠霞帔都拿進了宋鼎鼎房中。
白琦忍不住抱怨道:“裴名怎麼回事,婚期定得這般緊密就算了。明日就該成婚了,他卻還不見蹤影!”
宋鼎鼎沒說話,她低著頭在沉思。
前一次成親時,裴名便也是如此失蹤了許久,那次是他在籌備換心的事前準備。
這次,他主動提出婚前兩日不見麵,又與白洲一同失蹤,大概是被裴淵那番說辭惹怒了,為防再生事端,將換心之事提前了。
若說往日對裴淵還有一兩分的同情,覺得那點齷齪事,都是他的爹娘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