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子(1 / 2)

宣元十八年,成帝駕崩,宮中皇權更迭、風雲突變時,安嵐正仰頭站在豫王府的桂樹下,指使侍女采摘桂花。府裡就有最新鮮的蓮藕,同桂花一起碾成粉,蒸出的藕粉桂糖糕,那是她丈夫李徽最愛吃的一道甜食。

淺黃的十字花瓣四處亂飛,安嵐被過濃的桂香熏得鼻頭發癢,正提著裙裾左躲右避,抬頭時,卻正好撞見豫王和他身邊冒死收留的三皇子。

那是她第一次認真打量這位傳說中久病不出的皇子,也是她第一次發現,這生得白璧柔澤般的男人不光是個病秧子,還是個殘疾。

他的尾指是不能動的。

在某次家宴上,三皇子多喝了兩杯酒,被豫王無意問起,忍不住道出實情。

宣元五年,還不足半月就到臘月新年,太子突然來訪送了他一隻棕櫚鳳頭鸚鵡,誰知他收下僅僅幾日後,那隻鸚鵡竟在籠中斃命。太子為此大發雷霆,稱這對鸚鵡是番邦進貢而來,整個京城也找不出第二隻,氣得狠了,就隨手抄起一個硯台砸下去,竟硬生生將他小指打斷。

安嵐還記得,李儋元說到此處,偏頭用寬袖遮住雙眼,羸弱的肩頭微微顫動,雖無人見他掉淚,卻都忍不住心生出幾分憐愛和同情。同時憎恨起那位殘暴的太子,竟忍心因一隻鸚鵡對弟弟下這種狠手。

而今年就正好是宣元五年,算算日子,恐怕太子馬上就要送出那隻鸚鵡,然後就會借此廢掉李儋元的一隻小指。

安嵐為此事左思右想,幾乎徹夜難眠。仿佛兩隻小蟲在她耳邊嗡嗡鬨騰,一隻叫她不要多管閒事,就算說出一切,讓李儋元能逃過一劫,也必定會對她生出更多懷疑。另一隻卻罵她太不厚道,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少年就要被人把手指打斷而狠心不理。

最後,安嵐內心那團還算旺盛的良心占了上風,她想起那少年漂亮而驕傲的臉,終究是不忍心它被人添上悲慟的裂紋。

於是,安嵐沒帶丫鬟和肖淮,偷偷溜出了宅子,讓馬車夫帶她去了三皇子的彆苑。

可剛被蔣公公領進了院門,她一眼就看見那隻裝在銀籠裡的棕櫚鳳頭鸚鵡,頓時泄氣到差點哭出來。都怪她每日糾結耽擱,還是沒能阻止李儋元收下這隻惹事的破鳥。

而現在,那隻渾身玄黑的鸚鵡,正趾高氣揚地踮著爪子,豎起長長頭毛,彎勾似的噱嘴輕嘯一聲,仿佛在對她這個闖入者示威。

安嵐心頭正是不快,迎著那鸚鵡挑釁的目光走過去,狠狠回瞪了它一眼,心說:“你最好給我好好活著,彆給李儋元惹事!”

“你喜歡這隻鳥?”

一道慵懶的聲音飄過來,安嵐連忙轉頭,看見李儋元被蔣公公扶著走出來,他似是一步路也不想多走,剛跨過外廳門檻,就往院子裡準備好的寬椅上坐下。身體陷入柔軟的皮毛坐墊,麵前被擺好暖爐香茶,安嵐聳了聳肩,心說:“這人還挺真會享受。”

今日難得放了晴,暖陽從雲層中探頭,為少年蒼白的臉頰添上層血色,看在安嵐眼裡卻覺得他整個人都仿佛多了些溫情,心思一轉,突然想出個兩全的法子,小步走過去笑道:“是啊,以前從未見過這種鸚鵡呢,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李儋元低頭吹拂茶湯,借白霧掩住他眉間閃過的厭惡,淡淡道:“不過兩日吧。”

安嵐在心中快速盤算,距太子發難左右也不過幾日了,於是乖巧地替他把燒好的沸水注入另一隻茶杯,小心地問道:“那我能天天來看它嗎?”

李儋元驚訝地轉頭,又瞥了那鸚鵡一眼,似乎想看出那鳥兒哪來的魅力,不過既然小姑娘自己送上門來,他很快藏起心中那一絲疑惑,斂眸回了句:“隨你。”

於是,接下來的幾日,彆苑裡上下都知道有位小姑娘為新來的鸚鵡成了癡,日日來看望不說,還纏著喂養換水的小廝,叮囑他務必仔細檢查鳥食和水源,小心不能被人動了手腳。

這場景,連李儋元都覺得有趣,左看右看,也不知道那隻黑炭似的鳥兒怎麼就如此招她喜愛,可小姑娘每日準時來報道,他乾脆也抱本書坐在旁邊陪著,再讓丫鬟多上些糖水糕點,哄得她眉開眼笑地與他攀談。

轉眼過了五日,眼看著那隻鸚鵡越發地神采奕奕,安嵐揉著發酸的肩滿足地坐在圈椅裡,隨手拿了塊棗泥糕塞進嘴裡,李儋元已經為了她特地把那隻鳥移到了外廳裡,旁邊還備了不少吃食,招呼之周到,令她覺得自己也沒白為這少年籌謀。

隨手掰了粒棗泥糕扔進鸚鵡嘴裡,立即收回一個銷魂的媚眼。安嵐捂著嘴笑起來,要不說日久生情呢,她對著這隻鳥足足五日,倒也生出幾分真感情來。早在她發現這隻鸚鵡的那日,就已經暗自下了決心,既然攔不住人送,她就得幫李儋元看好這隻鸚鵡,彆說傷了病了,連一根毛都不能讓它掉,隻要熬過了這幾日,到了臘月新年,宮裡事多,太子恐怕也顧不上這邊了。

這樣,她既不需要暴露自己,也能保證李儋元逃過此劫,無非是多費些心思而已,正當安嵐邊得意邊拿著塊帕子擦著手指上的糕屑,突然聽見那鸚鵡籠裡發出一聲慘叫,再抬頭時,那通體烏黑的寶貝鳥兒已經四爪朝天,歪頭倒在了水盒邊。

安嵐騰地站起,渾身驟而轉冷,下意識先看了眼旁邊的棗泥糕,可是不對啊,她也吃了同樣的棗泥糕,裡麵不可能有毒。再算一算時間,前世李儋元所說太子上門問罪的日子,剛好就在明日。她捏著僵硬的手指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叫住門口一個同樣被這場景嚇呆住的小廝道:“快去,把蔣公公找來。”

對著一隻蹊蹺慘死的鳥,蔣公公那張向來嘻嘻哈哈的臉上,也短暫地露出些深沉,然後他抬眸看了眼如臨大敵的安嵐,拎起鸚鵡脖子,歎息道:“可憐的鳥兒,隻怕是不適應這冷天兒,給凍死了,也罷也罷,快埋了算了,省的三殿下看了傷心。”

安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道:“這廳裡日日燒著火龍,怎麼會偏偏今天凍死。可它的所有吃食我都讓他們檢查過,不可能出問題。這鸚鵡死的不簡單,可不能隨便埋了啊。”

蔣公公把鸚鵡的屍體托在手掌心,斜瞥了她眼,意味深長道:“該死的,遲早就要死。死了就要埋掉,小姑娘也彆傷心了,這就是它的命。”

然後他佝僂著腰身,卻腳步地往外走,冰涼的綢袖從安嵐的指尖滑走,令她終於領悟到一件事:原來無論她怎麼守著,這鳥是一定會死的。它在被送來時就喂了□□,遲早有天會發作,所以蔣公公才會說,這就是它的命。

可他又如何會知道,等待自己那位三殿下的,又會是怎樣的命運。

安嵐覺得臉頰被風拍得冰涼一片,她用袖子狠狠抹了下臉,咬著唇想:不行!這一世,她一定不會讓這樣的命運發生。光是病痛已經夠折磨了,她不能看著那個美玉般的少年被害成殘疾。她必須想到法子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