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畫眉(1 / 2)

嘗遍了紅櫻桃,拔掉了綠芭蕉葉,安嵐在流光中被拋起又放下,終於長到了十四歲。

對她來說,這短短的兩年時光,仿佛比兩世人生中的任何一刻都要寶貴,先是被迫剝離對父親的依賴,再從侯府離開嘗儘冷暖,她開始拋下華服和閨閣中的女兒閒趣,去學著看書、學畫、看賬本,做生意。京城的當鋪在跌跌撞撞中開到第三家,“月豐”這個招牌漸漸有了名氣,隻是誰也不知道,它的幕後老板竟是個才十四歲的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她還結識了一位少年,雖然他總是喜怒無常,有時擺出一副陰沉沉的麵孔,如同一個曆儘千瘡的老者;有時又顯得高深而嘲諷,隻歪靠在榻上聽她說話,偶爾懶懶應上一句,卻又不許她離開;隻在極少的時候,他眼裡會流露出一種晨星般的光亮,這時他才真正像個年方弱冠的少年,聰慧,博學,談笑時便能揮斥方遒。

漸漸的,安嵐也真的拿他當成哥哥來尊重和仰慕,她喜歡聽這位三皇子說話,連刻薄都刻薄的彆有趣味,更彆說他心情好時,便會指點她在生意上的迷津,每每都令她受益匪淺。

不過隻有一樣令她總也適應不了,這三皇子實在是太怕冷了。比如現在,明明已經到了初春,他書房裡還是燒著暖暖的炭火,安嵐隻穿了薄薄的綢衫加蜜合色緞褙子,鼻尖還是沁出層層香汗。

她把窄袖又往上折了一道,露出截皓白的手腕,攪動著硯台裡調好的鬆墨。那一抹白太過晃眼,引得李儋元投去淡淡一瞥,緣著蔥白似的手指往上,落在那片柔軟的、遊動的清嫩,停了一瞬,然後立即收回。這小姑娘長到十四歲,竟是如牡丹吐了蕊,開得濃烈又嬌豔。

“阿元哥哥,墨都調好了。”安嵐用手背蹭了下額上的薄汗,仰頭對他笑著一臉邀功。

李儋元毫無來由地輕咳一聲,然後專心垂下眸子,揮起軟毫在素絹紙上作畫。他氣力不夠,所以隻偶爾畫畫工筆,這次畫的是一副貴妃撲蝶圖,畫中女子梳著隨雲髻,一把圓扇半掩著唇鼻,隻露出一雙秋水般澈然的雙眸,一隻鳳蝶停在扇麵之上,翅膀上的花紋栩栩而生,仿佛在她被遮住的臉上開出朵花來。

安嵐看的入迷,隻覺得那美人畫得生動無比,可惜隻露了半張臉,令人想扒開扇子,看看她究竟生得怎樣銷魂的唇鼻。她輕輕歎了口氣,托著腮惋惜道:“這麼美的人兒,可惜隻畫了一半。”

李儋元抬起下巴道:“凡是至美之物,總得加上些瑕疵,若是過圓過滿,美得太實也太俗,總缺了些能久埋人心的生動。”

安嵐覺得這話極有哲理,幾乎可以延伸到做事做人之理,可那人一副倨傲神色又忍不住想和他抬杠,眼珠轉了轉,臉朝他貼近笑道:“那阿元哥哥覺得我美不美。”

李儋元一愣,盯著那張璨若春花的笑臉,用筆杆輕敲了下她的發頂道:“美倒是美,小姑娘太過自戀。”

安嵐有心和他打趣,故意摸著臉道:“那可慘了,我每日對著鏡子的時候,總覺得這張臉怎麼看也挑不出瑕疵,看來,我縱然美也是美得太俗太實,入不了阿元哥哥的眼。”

誰知李儋元突然往前傾身,死死盯住她的臉,盯得安嵐就快要臉紅時,才眯眼笑道:“那可不一定。”然後他故意用筆尖在她眉下輕輕一點道:“如果這處沒這小痣,才算是完美。”

安嵐瞬間變了臉,她這兩年眼界雖寬,但到底也斷不了愛美天性,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對自己的容貌都絕對自信,隻除了一點:她眉下藏了顆極淡的小痣,不細看難以發覺,可自小就是她一塊心病,平日上眉粉都刻意掩飾,這時被他毫不留情地點出來,頓時又羞又惱,臉頰漲得通紅,轉個身打死也不想再麵對他。

李儋元沒想到她真生氣了,隻覺得這小姑娘心性比他的皇帝老子還難測,剛才明明是她抱怨自己沒有瑕疵,美得不夠動人,這下被他點出瑕疵,倒生出這麼大的氣來,無論他怎麼叫,不僅不回話,連看都不願看他。

他實在無奈,乾脆裝作氣急攻心彎腰猛咳起來,安嵐撐了一刻終是不忍,攥著衣袖不情不願地轉身對著他嘟囔:“你沒事吧?”

李儋元撐著桌沿,邊咳邊在桌案上摸著帕子,看起來羸弱又無助,安嵐越發緊張起來,連忙掏了自己的帕子遞過去,再靠過去替他背後順氣道:“是不是很難受,要喝藥嗎?”

李儋元見她終於靠過來,扶著胸口輕喘了會兒,才抬眸道:“你氣什麼。其實瑕疵,也未必不能變成點睛之筆。”

安嵐瞪大了眼不知他所謂何意,然後見他又握著軟毫,鼻尖直直對著她的臉,嚇得正要往後退,就聽見他柔柔喝了聲:“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