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離彆(2 / 2)

安嵐微微一笑,然後目送謝侯爺的紫袍下擺拂過門框,她也跟著站起走到門前,默默看著他離開的方向,一步步,鑄成她的去路。

越過一片竹林,那座青磚白瓦的彆苑已經冷清了許久。李儋元從宮裡回來,被蔣公公攙扶著下了馬車,瞥見門前台階新生出的綠苔,此時正被最後一抹夕陽照著,平添了幾分落幕時的淒涼。

他忍不住低頭咳嗽了幾聲,攏緊了披風,冷著臉往裡走,誰知剛走到偏廳前,便聞到股食物的香味,暖熱的,充滿煙火味的濃烈氣息,瞬間打碎長久凝在空氣裡的寒冰。李儋元止住了步子,偏頭往那裡麵看了眼,然後淺淺勾起唇角。

旁邊的蔣公公歎了口氣:他有多久沒看見三殿下笑了。

“你如今倒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我還沒回來,你就先吃上了。”李儋元撩袍坐下,衝著正大快朵頤的安嵐斜眼瞥過去,冷哼著道。

安嵐抬頭衝他笑,唇角還沾著油星,指著盤子裡已經吃了一半的肉,驕傲道:“你家廚子在我的□□下,手藝越來越長進了。這道炙鹿肉,切的肥瘦合度,佐料放得夠多又入味,一口咬下去,筋肉還伴著油香,仿佛山野鮮香全鑽上舌尖。”

李儋元見她說的十分誘人,忍不住也往那盤子裡瞥去,可他向來少食,在宮裡又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大桌菜,再看這大塊肉便有些猶豫,安嵐玩心一起,直接撚起一塊塞進他嘴裡,然後把油乎乎的手指放在口裡吮著,笑道:“你不親口嘗嘗,我可就白說了。”

李儋元先是一怔,隨後盯著她含在唇瓣的手指,眸色有些幽深,然後他慌亂地偏過頭,默默咽下了那塊肉,嫌棄道:“你這模樣,哪有半點侯府小姐的樣子,也不嫌臟。”

安嵐一臉得逞的笑:就知道他做不到當場給吐出來,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臟不臟的,三殿下不也吃了。”

然後她埋下頭,繼續吃個儘興,李儋元用帕子擦乾淨嘴邊的油,凝起目光盯著她的臉,漸漸的,便發現了不對……

終於,當安嵐滿足地放下筷子,他才淡淡開口問道:“為什麼不開心?”

安嵐擦嘴的手停了一瞬,然後繼續一臉沒心沒肺地站起去倒茶喝,李儋元也站起走到她身後,猶豫了一瞬,伸手按住她的胳膊,柔聲問:“你娘的計劃成功了,你又能做回侯府嫡小姐,為什麼不開心?”

安嵐捏在茶杯上的手指瞬間收緊,然後垂下頭,肩部微微發顫,李儋元始終沒有鬆開手,卻也沒有再開口催促,終於,安嵐再也壓抑不住,眼淚一滴滴全掉進青釉茶杯裡,抽泣著說:“阿元哥哥,我以後都沒有娘了!”

李儋元的心顫了下,手指僵著發疼,卻不敢移到那因悲痛而抖個不停的肩膀上,安嵐撐著桌案,自胳膊上傳來的溫度,仿佛在她辛苦築起的堅強外殼上戳了個洞,壓在心底的思念和恐懼終於傾瀉而出。

選擇回到侯府,便意味著她要徹底斬斷這幾年安寧自在的生活,哪怕麵對爹爹也不能卸下偽裝,要步步為營去籌謀計算,而這一次,她身邊沒有親人為伴,隻能孤身而戰。

李儋元任她發泄似的哭了很久,然後輕輕歎了口氣,拉著她坐回椅子上,替她拿了杯茶過來,開口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住在這裡,而不是呆在宮裡陪母妃嗎?”

安嵐紅著眼搖了搖頭:她從未聽他說起過這件事。

“因為我可以對自己殘忍,卻不忍心看她為我難過。所以我寧願選擇離開,降低那些人的警惕,也想讓她知道,雖然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可她這個兒子會好好活著,為我們拚出一條生路。”

安嵐怔怔抹去臉上的淚,聽他繼續道:“所謂親人,即使不在身邊,也能給你力量。這人世本就艱難,沒人能一直陪我們走下去。還記得我上次說的嗎,無論遇上多麼絕望的境地,都不要害怕,隻管去拚去反抗。”

安嵐盯著他如玉的麵龐,內心仿佛重又燃起力量,承諾般地重重點頭。

李儋元見她終於不再哭了,提著的那口氣才漸漸放下。他舟車勞頓趕回來,又陪著她這麼久,這時虛汗已經濕透了裡衣,腦中的暈眩感漸漸擴開,剛站起想叫蔣公公扶他回房去休息,身體就猛地一晃,差點栽倒下去。

幸好安嵐連忙去扶住他,見他已經十分虛弱,連忙扶著他先躺進旁邊的暖閣,再慌張地打開藥盒,喂他服食下一顆藥丸,總算見他臉上褪去那幾近透明的白。

安嵐蹲在他的臥榻邊,盯著那張蒼白卻漂亮的臉,突然生出個念頭:以後她做回了侯府小姐,便不可能再往這彆苑裡跑,總要懂得避嫌。心口仿佛被什麼攪了下,又痛又覺得難舍。李儋元好不容易順過氣,瞥見她又是一臉悲容,忍不住喘著氣嗤笑道:“怎麼了,還難過個沒完了。”

安嵐吸了吸鼻子,仰頭道:“三殿下,我回了侯府,便不能像這樣時常過來陪你了。你以後好好照顧自己,若是那藥香用完了,就再去找我給你做。”

李儋元一直刻意去忽略這件事,此時被她提起,眉宇間閃過絲惱怒,緊抿著薄唇,朝內偏過頭去。

安嵐隻當他想好好休息,於是彎腰站起,替他把錦被拉好,然後盯著他閉眼的側顏留戀地看了許久。這幾年,除了母親,他是她最信任的親人和哥哥,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彆,內心盛滿了不舍,用輕不可聞的聲音歎息著道:“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啊。”

然後她深吸口氣,站起想要離開,誰知突然被床上那人扯住了手腕,轉過頭去,便對上一道陰沉的目光,聽他啞聲開口:“你真的舍不得?”

安嵐怔怔點頭,然後就被拉著失去重心跌在床邊,李儋元挾著藥香的清冷氣息驟然逼近,黑眸裡凝起令她害怕的冷光,壓著聲道:“我記得你今年已經及笄,也是時候可以侍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