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離彆(1 / 2)

甄夫人的喪事在半月之後舉行,謝侯爺心中有愧, 下令以候夫人的規格大事操辦。黃色的紙幡、雪白的素縞, 隨紙錢漫天飛舞, 僧人圍成一團誦經,外層站著許多認識或不認識的親戚,甄家人特地趕來,現在正站在謝侯爺身邊, 或真或假,哭得熱熱鬨鬨。

安嵐站在棺木旁,臉上始終帶著冷漠的悲涼,她從頭至尾沒和任何人說話,卻恰到好處地演出心如死灰的絕望感。其他人隻當她是悲傷過度, 紛紛歎息著議論:這侯府恐怕是流年不利, 好端端的, 那姨娘怎麼會去刺殺主母, 最後落得幾個孩子都沒了娘, 真不知是不是撞了什麼邪物,得找個道士做法驅驅才行。

那議論一路飄進安嵐的耳朵裡, 她在心中冷笑,隻有她自己知道, 這棺木裡躺著的, 不過是一具被偽裝成甄夫人的屍體, 而她的母親, 早已趁這時機改扮溜走, 現在隻怕在傅之凡的陪伴下,已經坐船渡江,遠去到她該回去的部落。

母親沒有說她會去哪兒,隻讓安嵐保留好那個簪子,那是薑氏首領的信物,到了某個時機,有人會來找她。而她們母女,也遲早會有再見一日。

安嵐擦去眼角的一滴淚,拉著袖子轉身,正好看見離她不遠的安晴:她比之前瘦了許多,小臉尖的嚇人,蒼白的仿佛沒有一絲血色,身上寬大的素縞被風吹得鼓起,看起來就像隨時都會被吹跑的紙人一般。

可她看過來的目光,卻比紙人還要陰森幾分,夾雜了怨恨與不甘,就這麼直勾勾落在安嵐身上。

安嵐彎起帶淚的眼,迎著那道似恨似妒的目光,淺淺笑了一瞬。

安晴攥緊了小拳頭,不想承認長姐這一笑足夠的淒美,若外人看了,隻怕是又憐又愛,恨不得把她捧上心尖才好。她死死咬著唇,這時無比痛恨自己的弱小,隻能眼看著娘親為自己犧牲。那天的事,她後來想起來,總覺得有太多不對勁,可爹爹不聽她說,也不願去救娘親,隻把她關在屋子好好反省,不許她再亂想妄為。

但她就是不甘心,甄夫人、還有安嵐身上藏著的那些秘密,她絕不會這麼放棄,她不能讓娘就這麼白白犧牲,也不能一輩子就做個安分卻卑微的庶小姐。

安嵐默默看著庶妹臉上的表情,默默歎了口氣,邁步走到她身邊,歪頭在她耳邊壓著聲道:“彆忘了,你身上還背著人命!”

安晴閉上眼,渾身止不住地發抖,可安嵐已經言儘於此,再也未多看她一眼,重新掛上一臉悲慟走入人群之中……

甄夫人的喪事過後半個月,安嵐仍是日日呆在莊子裡,侯府派了幾次人來請,她都一概不理,隻說自己在這裡住的慣了,回侯府反而憋悶。來探路的家丁一波波敗退,謝侯爺隻得披甲上陣,親自來請女兒回家。

那日正好送來了新鮮的蓮藕,安嵐讓廚房做了桂花糯米藕,配上剛泡的龍井茶擱在院子裡,然後笑著喚肖淮和瓊芝一起來吃。謝侯爺走進院子的時候,正好看見安嵐拽著肖淮的袖子把他按坐下,又和瓊芝一起拿他打趣,說的肖淮一臉靦腆地埋下頭,安嵐臉上笑意更甚,讓瓊芝端了盤子遞過去,逼他一定要拿一塊來吃。

謝侯爺負手站在那裡,突然發現,自己很久都沒看過女兒這麼鮮活生動的模樣,她在侯府裡總是拘謹的,望向他的目光充滿期艾,可他那時與甄夫人已勢同水火,竟從未回應過這種期待。

他想起另一個從小被他捧在掌心的女兒,心頭愧意更濃,終於走過去,輕輕喚了聲:“嵐兒。”

安嵐猛地抬頭,笑容便有些凝固,眸間的神彩輕咳消失,站起壓了壓裙裾,對他恭敬行禮道:“爹爹,你來了。”

花廳裡,一爐香已燒出了大半截香灰,安嵐叫人沏了壺新茶送上來,卻始終沒開口說話,謝侯爺被晾了許久,終於躊躇著開口:“嵐兒,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安嵐始終垂眸坐著,雙手壓在膝上,恭順地道:“嵐兒怎麼敢怪罪爹爹。”

謝侯爺長歎一聲:“跟我回去吧,這裡你已經沒有親人了。”

安嵐淡淡抬起眸子,壓著喉中的哽咽道:“娘走了,我到哪裡都沒親人了。”

謝侯爺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撩袍站起,走到麵前對著她道:“你還有爹爹啊,過去的事,都是我不對,以後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你。”

安嵐似是被這句話勾起壓抑的情緒,用帕子捂著臉痛哭起來,過了許久才抬起通紅的眼,抽泣著問:“爹爹可是當真想要接我回去?如果回去隻會惹弟弟妹妹的嫌,我寧願一直呆在這莊子裡,守著母親留下的這些東西過一世就好。”

她的語氣顯得孤苦無依,謝侯爺聽得又是一陣心疼,見她已經有些動搖,連忙握住她的手承諾:“當然是真的。以後你所有吃穿用度,都會是侯府最好的。這莊子和城南那棟彆苑也都記在你名下。放心,有爹爹在,你永遠是宣武侯府的嫡小姐,隻要你開口,侯府上下都得聽你的調配。”

安嵐在心中冷笑,麵上卻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感動表情,謝侯爺被激起了保護欲,捏緊女兒的手情真意切地又說了一通,才終於見她輕輕點了下頭應允。

在這場父女淚眼相對、儘釋前嫌的戲份結束後,謝侯爺懸了許久的心徹底放下,笑著囑咐安嵐今晚好好收拾,明天一早就派馬車來接她。

安嵐做足了重得父愛的嬌弱少女姿態,怯怯點著頭,然後聽見謝侯爺在臨走時,仿似隨口說了句:“對了,你外祖父母明日離京,我陪你順道去送送他們。你娘她……沒和你說過什麼吧?”

安嵐瞪起一雙眸子,反問道:“說什麼呢?”

謝侯爺盯著她那雙清澄無比的眼,確定她真是懵懂無知,暗自鬆了口氣,笑道:“沒什麼,好好收拾吧,該扔的就扔了,回去缺什麼,爹爹再給你買。”